春日横流(30)
“大家都特别想去,明年没有春游了,只有在门口的植物园野炊,这次是高中最后一次出远门。”张倩倩道。
“岑冉,二月份校庆打算办在岱州大剧院里,要一个学生双语发言,你看你有空么提前备一下稿,那到时候就不急了。”郑老师道。
“可以的。”岑冉道,“我很想去春游,多花一个晚自修的时间换高中最后一次,我觉得没关系。”
“反正不想去的还可以留在学校里自习。”郑老师道,“岑冉也想去游乐园?”
“想看烟花。”岑冉笑了笑。
接下来是学生会主席和年级部老师要沟通的了,岑冉在学生会做了个清闲职,学习部部长不用做什么琐事,每次月考看成绩,自己排名摆在那儿有激励作用,便是称职了,在这里插不上话,他了解完发言稿的大致内容后,退出办公室。
学校最近在准备校庆的艺术展,要经过几个月的筛选和改进,艺术生们把自己的作品雏形摆在走廊下,一下课还有很多人去观赏,有的是画有的是石膏像,还有陶艺作品,最吸引人的是有人做了滴胶作品,里面如是装载着一片宇宙星河,宇航员模型在里面显得孤独。
下面压着的作品注解抄写了阿多尼斯的诗句,只不过注意到的人寥寥。
岑冉被凑热闹的顾寻叫住,顾寻道:“岑冉,你看看这个,好看吧?高一的做的,大神啊!”
“好看。”岑冉道。
他回到教室里写作业,顾寻还在和洛时序关向蓝讲,说那小高一人看起来很阴郁,没想到那么有才华,说不定大艺术家很多都这样。
“我看过,是意象挺有趣的,但顾寻你作业写完了吗?管人家艺术不艺术的,你又不是艺术生。”关向蓝道。
然后顾寻老老实实去写作业。
关向蓝用透明胶带团了一个大球,从高一攒到了现在,流水的胶带,铁打的球,现在有着可以傲视群球的体积。岑冉写了个错别字,去问关向蓝借,洛时序递给他一卷胶带,也是开始缠小球的,道:“用我的吧。”
岑冉接过去认真地把自己的错字修正了,多看了一眼洛时序的球,只是绕了几圈,估计前几分钟刚开始攒的。
但那用透明胶粘掉的不是错字,攒起来的也非胶带而已。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我瞥见幽深的黎明,我看到古老的昨天,看到我不能领悟的一切,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是那作品下没人注意的诗句,岑冉淡淡地瞥过一眼,现在再被洛时序端到眼前。
这比那位小高一写的字要好看多了,如果他的字有洛时序的六成好,估计会和滴胶作品一起成为作品,而非不起眼的批注。
等到放学了,岑冉和洛时序说道:“我发现,你背这种东西真是莫名其妙的记性好。”
洛时序道:“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句诗,早知道了。”
“那你也是莫名其妙的记得牢。”岑冉道。
“哪有莫名其妙。”洛时序无辜道,“我恋爱脑啊。”
“你在巍都的学校里都读了点什么东西,课本上的什么也没学进去,这种情诗一把一把的。”岑冉从口袋里拿出自己剪掉收起来的那段胶带,在洛时序面前晃了晃,再好好地卷起来放回去。
“多亏了我老同桌,让我能在谈恋爱的时候勉强一秀。”洛时序道,“我怕我不浪漫,对你不够好。”
“对我很好了。”岑冉道,“趋向无穷大。”
“那我觉得还是可以再好一点的。”洛时序道。
“请问洛同学认为自己哪里还需要改进的?”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那你要问我的小岑同学还对哪些不满意。”洛时序道。
他们放学总是很晚才回去,路上没什么人,并肩慢慢悠悠往宿舍楼走。
岑冉道:“那拉钩,约法三章。”
“第一,不准放弃语文。第二,不准自己难过。第三,不准离开岑冉。”岑冉道,“暂时就这么些吧,不够再补充。”
两人像幼儿园儿童一样拉了拉钩,还摁大拇指印,做完还嫌自己幼稚,在分开时大笑出声。
“你和你老同桌关系挺好的啊。”岑冉道,“我都没听你提起过以前其他的同学。”
“还行,不过也很久不联系了,后来不怎么待学校里,所以逐渐的关系都淡了,有时候回学校,就遇到那人在给她家教写情书。”
“真好,这在一中要是被查到,吃不了兜着走。”
“那幸好我男朋友背景硬,有物理金牌加持。”洛时序笑道。
有物理金牌加持的男朋友难逃大冬天去包干区值日的命运,理重班的包干区在报告厅边上的树林,他拖着大扫帚踩着早读的铃声回来,陈卓后知后觉道:“原来这周咱俩打扫卫生啊。”
岑冉应了声,到早读下课再把大扫帚还到杂物间去,里面堆满了扫把、拖把还有饮料水瓶,整理的还算干净。还掉后是年级部发通知,今年的秋游拖得晚,为了给运动会和竞赛让路。
定下来去颐都的游乐园,高速要开两个多小时,算是远行了。顾寻激动得不行,要不是杨超拦着,已经冲去边上的文重班抛起张倩倩做几次自由落体运动。
分配车辆的名单也出来了,他们要和五个七班的拼在一车上,这点小事不影响心情,大家开开心心讨论着秋游怎么行动。
“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去打扫包干区?”洛时序问道。
“一直都这样,两年了。”岑冉道。
他道:“以后哥哥陪你。”
说完他便去找陈卓商量,陈卓不情不愿的,因为和岑冉一起,他可以偷工减料,这种行为本身是不对的,所以也不好意思拒绝。
这该是洛时序第一次让人感到略微为难,以往是极好说话的,非但如此,还很心细,在他身边便是舒适区,不用担心他不小心会引爆自己的雷。这样的人如果真让人不自在了,那肯定是故意的。
岑冉擦着黑板注意着那里的对话,洛时序顺利和陈卓换完值日工作,和岑冉眨了眨眼,岑冉去把抹布洗了,再洗了几遍手,在位子上哈着热气。
“我挤多了,你要吗?”关向蓝手背上一大坨护手霜,对洛时序说道。
她分给洛时序一大坨,差不多是擦胳膊的量要他来擦手,分完还是觉得多,再去找杨超,在杨超的惨叫声中强行把自己的护手霜分到了满意的量。
“我也挤多了,你要吗?”洛时序凑过去和岑冉说道。
岑冉朝着墙壁转身,让洛时序涂给他,洛时序把手背上的护手霜抹到他那里去以后,动手搓了搓,道:“你手好冰。”
洛时序的手纤长有力,看着去弹钢琴的手,而岑冉的细皮嫩肉,显然从没干过家务活,也没吃过一点苦,好像用指甲掐一下便要流血了。
看着洛时序把护手霜涂匀了,岑冉低声道:“我们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别人要以为gay里gay气的。”
“还好吧?”洛时序道,“你看班里多少人叠叠坐的,你坐我大腿上了吗?”
闻言,岑冉把手抽走,转身过去不再和后桌那个流氓讲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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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女校这几天来学校交流,不关高三生什么事情,唯一涉及的,是她们在报告厅附近玩破冰游戏,没把彩带礼花清理干净,要让包干区值日生打扫。
岑冉为了明天早上不用起得太早,甚至有可能错过早自修,晚上便去清理,有洛时序在,他不需要带着手电筒。
为了治好夜盲症,岑母没给他少补维生素,之前岑冉还依旧拿手电筒,主要是为了方便起见,还有长期留下来的潜意识害怕。
“差不多了吧。”洛时序道。
“那里还有一大片啊……”岑冉扶着腰,觉得自己捡不动了,再弯腰腰要废了。
洛时序看了下,道:“我过去,你在这里。”
“我在这里干嘛?都干净了。”
“在这里欣赏洛时序做值日生。”
“真有空。”岑冉道,“我去还扫把,把我们两个书包拿下来,你这扫把直接带回寝室,时间不早了。”
“看得清吗?”洛时序问道。
岑冉道:“可以的。”
杂物间是整个年级联排的屋子,岑冉开着锁他本来没留意,只是觉得这条走廊风很大,杂物间是个长条,他踩着饮料瓶走进去放扫把,转身要走的时候,门一下子被风吹得发出砰的响声,牢牢关上了。
操。怎么那么倒霉。他心想。
门外的光线被遮得严严实实,岑冉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迈了一步却滑倒在瓶子上,塑料瓶发出闷响,身后的扫把好像也倒了。
没了视觉,岑冉行动受限,刚才那一下他用胳膊挡了挡,压在零散物件上,现在手腕火辣辣地疼。
可他不清楚自己受伤没有,这种程度的黑暗在恐惧下完全剥夺了他的视力。
摸着墙壁站起来,他屈着身体想往前走,却又坐回去,抱着自己的膝盖。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听觉格外灵敏,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心急间分辨不及,喊道:“洛时序!”
那阵脚步只是停了停,岑冉发现自己应该是认错了人,道:“麻烦帮我开一下门好吗?”
可惜对方没有理睬他,这种境遇糟透了,岑冉举起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只能感受到一阵风。
这种无措又无力的感觉让他茫然,单单是过了五分钟——他不确定到底是多久,他便没什么时间意识了,会恍惚着想自己到底在哪里。
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看不见外界的东西,自己或许被放逐到了某个没人会来的角落。
他向来害怕一个人走夜路,如果自己没了光,那可能会迷路,即使夜盲症好了很多年,即使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不会看不清楚路,他还是会怕自己落单。
再走几步,他是可以拉一拉杂物间的门的,这扇门很脆弱,不是不可以强行拉开,但他做不到。
他怕疼、怕摔跤,不敢往前走,正如弄混红色与黑色,也只是不敢去分清楚,怕又错了,然后洛时序和他说:“你干嘛要懂呢?”
干嘛要懂呢?
但他依旧想在洛时序面前懂的多一点,也想懂洛时序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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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时序收拾完那群学生留下的彩带礼花,眼见要十点半钟了,岑冉还没回来。他去教室看了一圈,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两个人的书包还在位子上。
再去杂物间,打开了灯看见没人在这里,洛时序心里发怵想报警,听到杂物间里闷闷地传来空瓶子滚落的声音。
“干嘛把自己锁里面了。”洛时序去开了杂物间的门,发现门从外面被反锁住,察觉出不对劲来,道,“你怎么了?”
打开门,亮光一下子投进来,岑冉在黑暗中待久了,几乎是一瞬间闭上了眼,道:“眼睛疼。”
洛时序转身去把灯关了,踩进杂物间里把岑冉拉起来,岑冉还是闭着眼睛,被洛时序牵着手走出来。
他不害怕自己跌倒,洛时序不会让他摔跤的。在月光和暖黄色路灯下,岑冉眼前发黑,他另外那只没被牵着的手拉在洛时序的右胳膊上,晃了晃,道:“风太大了。”
洛时序无奈道,“我还以为有人欺负你。”
岑冉道:“我像是会被欺负的人吗?”
“会。”洛时序道。
“就你这么想。”岑冉道,“只有你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