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燃关系(35)
“一来二回的,就熟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她是我们学校的,当然她也不知道,所以相处得还挺愉快的。”
魏燃从嘴角吐出烟,落寞地把烟蒂捻熄在自带的矿泉水瓶子里,他把空瓶子拧得哗哗响,盖过了低沉的话音:“算是朋友吧。她人不坏,但现在被东西迷了眼睛。”
傅奕珩一个没控制住,就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比想象中还要硬上几分。
魏燃不避不让,甚至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希望能通过发梢汲取点温度。
“后来呢?”傅奕珩柔声问。
“后来就到高一下学期开学了。好像是开校运会来着,我报的长跑项目,最后得了个第一。当时围观的人挺多的,人那么多,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看见了她。”
“到这会儿我都记得她那个表情。”魏燃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瞳孔黑沉,“挺惊恐的,跟以后每次在校园里见着我一样,见了鬼似的。当时我就想,完了,没救了,她该恨我了。你可能不能理解她的那种怕,但我有点懂,她辛辛苦苦搭建出来的梦想城堡因为我的出现了无法弥补的安全漏洞,对她而言,我就跟个自走.炮一样,随时随地可能启动,把她的城堡炸得分崩离析,所以如履薄冰,歇斯底里。”
傅奕珩摇了摇头:“她为什么不选择相信你?谈话可以和平解决很多问题。”
“相信?”魏燃也学他摇头,幅度颇大,“傅老师,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只相信自己。”
傅奕珩哑口无言。
此题无解。
“所以之前你问我为什么让着她?”魏燃把眼神放空,“计较没意思,原谅也不可能,算了吧,就算我魏燃欠她的。”
第35章
一场夜半对话, 基本以魏燃的单方面倾诉为主,傅奕珩更多时候只是站着,顶着比平日里凌乱几分的头发,手肘撑在窗台上,刻意放缓呼吸,力图当个乖觉称职的聆听者。
傅奕珩真没想到, 魏燃选择不追究的原因是这个。
说以此及彼同病相怜也好,说感念旧恩也罢, 被那样对待还能做到这个份儿上,真挺难的。扪心自问,傅老师觉得自己就做不到, 他的胸怀还没宽广到朋友插他两刀他能既往不咎的地步。
这太犯规了。傅奕珩想。
原来剥开那层伪装成钢筋铁骨的外壳, 摘下真真假假混淆视听的重重面具, 当他第一次触到眼前这位少年真正的内心世界时, 竟然意外地发现——那里面兜着一颗柔软得一塌糊涂的心?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这颗心脏在成长的过程中,必定受过大大小小无数的伤,可能被薄如蝉翼的纸张划拉过,比如邻居一个晦气的眼神;可能被四面八方飞来的冰雹砸过,比如无根漫天舞的言语中伤;也可能被钢筋穿透过,比如此时的诬陷和背叛。它遍体鳞伤,沟壑难平,但它却没能生出该有的茧和刺来,柔软如初。
越往深了挖, 魏燃能给出的惊喜就越多。
生平第一次,傅老师对深入剖析一个人这件事产生了抗拒情绪,但眼前的诱惑太大,这点轻飘飘的抗拒如泥牛入海,转瞬就被更强烈的探索欲死死压制。
“你总是让我想不到。”他如此评价。
“别拔高,我又不是圣父,就是还人情,她帮了我妈挺多。”魏燃耸肩,“人情这回一次还清了,她再惹我,我就不客气了。”
“嗯。”傅奕珩挖苦他,“让她瞧瞧魏燃同学上课当着老师面儿也敢打架的魄力。”
“知道了,以后不了。我收收脾气。”
“最好是。再来一次,我可不帮你擦屁股。”
魏燃笑了两声,没个正形地把头抵在窗上,侧身看傅奕珩,皎洁的月光将他那双超出标准以上的长腿拉得更长,影子一直抵达傅奕珩的脚边。
魏燃稍稍往前挪了挪脚尖,影子就跟傅奕珩的双脚相交叠。碰完赶紧缩回脚,抬头欣赏起月亮:“今天的醒酒汤很好喝。”
傅奕珩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假装没看见,卷了卷唇角:“你喜欢就好。”
“就是蜂蜜加多了,有点甜。”魏燃说,“上次的热牛奶也甜,曲奇小饼干也甜,傅老师貌似做什么都喜欢额外多加点糖。”
傅奕珩挑眉:“怎么,不爱吃甜?”
问完,触到魏燃促狭的目光,才后知后觉小崽子话里的陷阱,刚刚他历数的那些甜里还夹带了小饼干儿。
傅老师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
“没有,挺爱的。”魏燃还是照常接话,“但是你知道吧,嗜甜上瘾,上瘾程度无异于抽烟,戒断反应特别痛苦。”
傅奕珩没克制住白眼:“怕上瘾,别吃就完了,又没求着你。”
“那不行。”魏燃嘴角上扬,“傅老师,你怎么抓不住重点呢?重点是痛苦的戒断反应,所以我真诚地恳求,甜掉牙的小饼干千万别停。两天没吃到了,嘴巴很寂寞。”
由于这两天魏燃住在家里,傅奕珩怕露馅儿,每天的烘焙小课程暂停了,没产出,当然某人也没得吃了。这不,馋了两天跟两年似的,忍不住腆着脸开口讨了。
“啧,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想吃?来,让我听听,你有多想?”傅奕珩环抱双臂,抬高下巴,一副睥睨尘下“你来求我啊看我会不会答应你”的样子。
魏燃看了他三秒,噗嗤一声乐了,认输投降:“说吧,什么要求?”
“下次月考给我把试卷上的题一个不漏的全填满。”傅奕珩也爽快,“而且得认真填,选择题不准看也不看全选C。英语老师到我跟前告了几回状了……嗯?这时候嫌我事儿多了?捂耳朵跑什么?幼不幼稚。”
魏燃直挺挺地跑进屋,躺沙发上,拉毛毯蒙过脸:“我听不见,长期戴耳机听摇滚,听力下降得有点狠,啊?你说什么?该睡了?那晚安。”
傅奕珩:“……”
啧,大半夜的,给气得睡不着了!
……
章漪的栽赃没成功,她有点怵魏燃背后的傅奕珩,后续也没紧跟着扑腾,更没勇气亮出最后的底牌,怕玉石俱焚。
魏燃这边日子照过,伤一好,还是念书打工两不误,每天上课跟睡神搏斗,下课就跟碎嘴刘颖超拼杀。自打得知了秘密,刘颖超不放心他燃哥的心理健康,非死缠烂打要开解他疏导他,一逮着机会,就捧着本《幸福在身边》在耳边嗡嗡嗡,导致魏燃一下课,愤怒值就直线飙升,每天都想借机上演全武行。
过了有大半个月,魏燃从班上女生的每日八卦里听到消息,说文科重点的学委因为长期失眠,精神恍惚,身体实在熬不住,请了长假回家复习,学校准她到时候直接来参加高考。
还听说,本来章漪是想硬抗着的,是她班主任柳芳非坚持让她走,说什么健康第一身体第一,其他的都是浮云。
至于匿名人士曝出来的关于魏燃母亲的那只帖子,确实引发了很多关注,信的人有,不信的也有,但由于事件主人公迟迟没有回应,据悉其听闻后反应也特别稀松平常,大佬波澜不兴,撩起眼皮很装逼地回了一句:“学习使我快乐,学习使你进步。”
这让这个惊天八卦的可信度大打折扣,流于空穴来风捕风捉影之类的黑人艺术,加上高三的学生实在也没什么闲时间来议论八卦,这个话题热过一段时间,就自然冷却了。
自负是天才的魏燃最近也在学习上遇到了瓶颈——他诧异地发现,他最近一背课文儿就秒睡,尤其是文言文,只一眼,效果堪比吞下一整瓶安眠药。
这很不正常,这病以前没犯过,燃哥有点慌。
为这,他没去咨询教语文的仙女老师,反而去找了班主任。
由于知道傅奕珩午饭吃得晚,他找人专挑这个时间段去,去了,就从包里掏出一沓现金,啪地放在傅老师办公桌上。
傅奕珩鼻梁上的眼镜儿差点被震掉了,目光从眼镜上方越过来,一见着来人就蹙眉:“干什么呢魏燃?”
“这个月的工资。”办公室没旁人,魏燃随手拉了把椅子,反着坐下,下巴磕在椅背上,努了努嘴,“两千整,你点点?”
傅奕珩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不是,你以前不都直接转我卡里吗?现在怎么突然改现金了?”
而且就砸钱的那个姿态来说,还挺阔气,一个还钱的,拽得跟放债的一样,看着就欠抽。
“就特别想闻闻钞票的味道,看上面有没有血和汗的臭味儿。”魏燃嗅嗅鼻子,很遗憾,“事实是没有,新钱,都是股油墨味儿。”
傅奕珩也不客气,数完,把钱放进抽屉。
魏燃赖着没走,笑模笑样地瞅他:“开心不?”
傅奕珩没明白他的意思:“开心什么?”
“收到钱了啊,虽然这钱本来就是你自己的。”魏燃托着腮帮子道,“但每个月像这样,有人亲手奉上工资,还是现金,还能有数钱的快/感,是不是挺美的?”
“哦……”傅奕珩咂咂嘴,仔细想了想,屈服于人民币的魅力,“是挺美的。”
鱼儿上钩了,魏燃就继续坏心眼地下套:“所以你能理解吧?就那些管家的老婆,收到自家男人每个月上缴的工资时,那种美滋滋的心情。”
傅奕珩分了一半心思在手下正在整理的重点难点上,就听了前半句,随口就答了:“理解……”话音开了个头,缓过来了,扔了笔, “个鬼!魏燃!玩儿什么破比喻呢?有你这么比喻的吗?”
“哈哈哈哈哈,我福至心灵,开玩笑的。饶了我饶了我。”魏燃见好就收,岔开话题,“我过来其实有正事儿。”
人都求饶了,傅奕珩火没喷出来就被堵了回去,憋得自己内伤,脸上姹紫嫣红了一阵儿,整理整理表情,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说”字。
最近这个事态很常见。
自从章漪事件过后,魏燃就跟开了窍似的,找到了跟傅老师相处的秘诀。时不时就贫个嘴撩扯两句,趁对方还没发作,撩完就跑,从不恋战,跟抗日时期八路军野.战溜鬼子似的。有时候实在跑不了,被逮住了也不慌,放下脸皮,立地求饶,认错态度每回都特真实,真实中透着更真实的敷衍,傅奕珩又不好因为一两句的闲话就上纲上线,所以次次都能被他得逞,到这会儿,都快被整得没脾气了。
魏燃很直接,语气还挺有理,大喇喇地抛出一句:“我背不出来课文儿。”
“?”
傅奕珩感到额角青筋在暴动:“你背不出来课文儿来找我,我能把脑子换给你,替你背啊?背不出来说明读得还不够,给我回去读一百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