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观星(35)
路见星顿了快有一分钟,才说:“好。”
唐寒说:“喜欢封闭空间?”
路见星点头。
“钻衣柜不是不可以……明天老师再送床被褥和枕头过来,给你垫软一点儿。喜欢盛夜行那种床帘么?能遮光。学校前段时间挺缺这个,供货商那边要拖延几天,翻年一过就去给你安。”唐寒说完,向他征求同意。
听完,路见星眼睛亮了亮。
“还有,寝室里是不能养动物的,见星。”唐寒喝了口咖啡,“喜欢小动物的话,我们都有给你安排接触动物的课。”
他的目光挪到办公桌上的小盒子内,黄色毛茸茸的小鸡崽正撅着屁股晒腿儿。他只是看,并不动作,许久才低低地说一句:“我的。”
“你自己去买的?”
“……”
路见星权衡一二,决定不能出卖盛夜行。可他一走神,唐寒立刻看出来了不对劲。
没和路见星多说什么,唐寒忍着笑,完全能想象盛夜行去买小鸡的样子。她先是招呼了路见星去帮她把文件送到文印室去,再和路见星说现在可以回教室上课了。
路见星转身出办公室,差点儿一闷头撞到盛夜行胸膛上。
盛夜行:“你又不看路?”
路见星:“……”
唐寒正在办公室里间接水喝,看盛夜行自己来“撞枪`口”上了,直接喊他进来聊聊。
亲眼看着路见星回了教室,盛夜行才放心又折回办公室,吊儿郎当地敲了敲门,一只脚踩上不锈钢门框,迅速嚼碎了嘴里的薄荷糖吞下去。
口腔里持续着一股甜腻的味道。
唐寒笑笑说:“今天看懵了?”
“真看懵了。要不是亲耳听,我都不相信路见星能尖叫出那么高的分贝。”
今天路见星不仅叫了,还特别烦躁,身子左右摇摇晃晃的,一句话都不说,校服袖子被他自己扯得一团糟,全皱一块儿了。
“上学对他来说,其实挺痛苦的。表面孤僻好斗,只是因为怕被伤害。”唐寒说,“你站在他旁边按一次打火机,那种‘咔咔’声会震到他,从而脑内循环一整天,然后一整天都眼前窜火花。偶尔出现幻觉,他会感觉自己是悬空的。”
盛夜行愣了好半天,说:“我的疏忽。”
唐寒拍拍他的肩膀,感慨道:“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夜行。你也是孩子,你有权利去安排自己的生活。你现在能和路见星相处下来,我们真的很惊喜。”
“老师,我还有个问题。”
“你说。”
“他为什么睡觉不穿裤子?前段儿李定西怕他着凉就让他穿,他死活不穿,要不是李定西拦着,路见星能把内裤都脱了。”
盛夜行一边问一边在内心唾弃自己:这是什么糟糕的台词?
“触觉敏感啊,他巴不得一年四季穿短裤,越少的布料碰他越好。”
回到教室,路见星已经去帮唐寒送第二趟资料了。
盛夜行找季川转发了那篇讲“感官超负荷”的博文,趁着下课时间把桌椅拖出来摆在教室中间,咬着滤嘴儿就准备让顾群山开始抄写。
“老大,在教室你还抽……”
“没燃,”盛夜行瞥他,“怎么,你想抽一根燃的?”
“不不,也不是这意思。我意思是,感官超负荷……意思是会不舒服?”顾群山拿着书凑过来。
“应该是。”盛夜行接过书翻页,催促道,“快拿个本儿,我说你记。”
顾群山一把草稿本甩过来,盛夜行摁了支笔给他,照着书上内容小声地说:“当他失去平衡或方向感时……不对,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失去?”
顾群山:“没站稳摔了?李定西不是说他老摔么。”
盛夜行:“李定西。”
被点杀的李定西赶紧转头过去假装写字,等着盛夜行一脚踹凳子上,嘀咕:“本来就是嘛。我下次不乱说了……”
“二,皮肤泛红或突然苍白。”盛夜行念着,又停了。
小自闭脸蛋儿一直都挺白啊。
但脸红,要怎么区分是害羞了还是感官不适?
算了继续看。
“三,坚持拒绝活动,心跳加速或脉搏突然下降。四,歇斯底里地哭喊、胃难受、恶心呕吐。”
盛夜行念着,抬眼去看记得笔尖翻飞的顾群山,“焦虑和生气。哎?他好少生气。”
“我感觉我路哥都悄悄生气,就等着爆发呢。”
“六,开始不断鹦鹉学舌或者说一些熟悉而又不相干的词。这还真有……经常学我讲话。”盛夜行想起路见星老迷迷瞪瞪地重复语句,有点难受。
之前还以为路见星是卖萌和发愣,没想到是整个人都被浸泡在“超负荷”中的表现。
“还有最后一条,对温度不敏感,没说冷也要检查保暖情况……”
盛夜行眯着眼念完,顾群山开始笑:“我靠,老大你这是给人当老妈子呢还是当搭档啊?”
操。
盛夜行瞥他一眼,没说话,嘴角抿着笑。
给他当男朋友。
第27章 不一样
这想法一出,盛夜行愣了好半天没缓过神。
当兄弟可以、同学可以,怎么自己的定位就偏偏到了“伴侣”的份儿上,是不是因为最近的关心过于……特别了?
男朋友。
这是谈恋爱的关系、要交心的关系,不是闹着玩儿的,也不是随便可以用自身缺陷搪塞的。
盛夜行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时松开紧握的手机,掌心和手机壳上全黏了湿乎乎的汗。
他并不恐同,也不是没听过有这么一群人存在,自己也会好奇到去手贱搜索……但盛夜行下意识以为自己这辈子就独活了,根本没有考虑过找对象的事儿,更别说性取向,哪怕他已经成年了。
他不信有能长时间忍受他的人,能遇到的概率太低。
太低。
第二天上学,盛夜行监督着路见星没再把那只小鸡带来,说上课时间都放在门卫室“寄养”。
他耐心不太够,只得由明叔给路见星解释了好半天“寄养”是怎么回事儿,路见星也理解了挺久,最终得出结论:就像爸妈把自己放在这里一样。
临走时,路见星还抓着盛夜行的衣角说,鸡会不开心。
李定西在旁边儿冲路见星傻笑:“叽——你这小鸡叫得还挺响亮。”
路见星跟着鹦鹉学舌:“叽。”
李定西逗他,“叽叽叽叽。”
“叽叽叽叽。”路见星笑了一下,特配合。
李定西来劲儿了:“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路见星嘴角勾了勾,用眼尾特挑衅地看李定西,不跟着学了。
李定西大喊一声:“喔唷,路见星你挺坏啊!”
路见星瞬间躲到盛夜行身后去,用手攥着盛夜行的校服轻轻地扯。
李定西:“操……”
这寝室没法儿待了,小自闭什么时候和老大关系这么好的?!
“李定西你他妈别找揍。”盛夜行推搡李定西一把,漫不经心地说:“他学一句话能记好久,等回宿舍晚上他不睡觉和小鸡一块儿叽叽叽,你怎么办?”
“那不也影响你吗!”李定西说。
“我?”盛夜行掐了烟,嗤笑一声:“我能出去住。”
路见星顿了顿步子,又继续跟着走。
吃完早餐后的三人风一般地冲进学校,盛夜行嘴上叼的奶都还没喝完就扔了,边跑边给路见星喂油条,路见星咬一口笑一下,最后被呛到打嗝,蹲在地上缓了好久才缓过劲儿。
上午随堂突袭考作文,路见星又交了张奇怪的卷子。
改写作文的地方半个字他没写,全是画,用铅笔涂得潦潦草草,依稀看得出来是一个男孩儿骑在车上,风过掀起校服的一角,露出一截儿劲瘦精壮的腰腹。
盛夜行盯着卷子看了好半天,总算明白为什么考试考到一半路见星会突然伸手过来捋他衣服了。得亏他知道路见星什么性格,不然还以为是当众耍流氓。
不过画中人骑的这个车……怎么看怎么像摩托。
背景是拿铅笔涂的,路见星搞得一手铅才把天空一格格地全涂成雾蒙蒙的灰,骑车的人小小的,下眼睑边儿用红笔点了颗痣。
难道是画的我?希望我开心?
盛夜行带了满腹疑问,用胳膊肘碰碰路见星的,后者瑟缩一下,并不愿意讲话。
他好像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人偶尔附和,看样子是没有太大的问题了,可其实根本就没有打开过某一扇门。每次书写都会画出来的小蛇盘踞在页脚,被画成了一个自己把自己打结的姿势。
考完作文考选择,路见星以比常人更快的速度迅速写完。
盛夜行一直暗中瞟着他,心想总算没什么问题了,突然听路见星在旁边儿开始念答案:“a!d!a!c!c!c!”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班上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哇操,学霸念答案了——”
“这什么神仙操作?”
“别说了,不想挂科就快照着写呗!”
唐寒停了巡考的步子,抬手示意全班停笔,用教鞭敲了敲讲台示意:“都先停笔。”
“c!”路见星又说完一道答案,冲盛夜行乐,“d!”
他和路见星对视片刻,笑了一下,侧脸在教室窗外的阳光下格外立体,“路见星,你今儿不烧开水改公布答案造福群众了?”
“啊。”路见星被自己呛了一口,不念了。
“水烧开没?”盛夜行看了一眼唐寒,努力给自己足够的耐心,压低嗓音学着路见星昨天模仿水烧开的声音:“啊——”
“开啦。”
被调侃的人回应得小小声,理直气壮地把答案用笔全涂了,在全班注视下站起来,嘴唇动了半天没说出话。
顾群山在前边儿帮忙:“寒老师,路见星要交卷。”
“就你话多。”盛夜行拿笔敲一下他的头,“你就不会让他自己说么。”
顾群山捂住头顶喊冤:“哎哟……我着急嘛。”
考场直接念答案的事儿让路见星在校园里火了一下午,其他班不少人专门跑来七班瞧路见星一眼,大多数人都挺好奇自闭症学生是什么样的,怎么还能说话呢?上次打架打完了都没人再敢风言风语什么,这次总算有借口再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