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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催眠(28)

作者:celiacici 时间:2017-11-15 16:26:25 标签:虐文 青梅竹马 悬疑推理


    想必那时候,易杨已经出现幻觉了吧?要不是自己用强制指令使得易杨忘记了这段回忆,也许他会对自己的精神状态有所察觉,也就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真可笑,他让樊逸舟闭嘴,可自己却又陷入这样穷思竭虑的痛苦中。他无法抑制地想,在易杨当时的幻觉里,是否他依旧是那束恰好照进他世界的光亮?

    那么此刻呢?清醒后的易杨又会怎样看待他?

    谢锦天既想知道,又怕知道,可他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我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谢锦天目视着前方一字一句道,“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伤害过他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樊逸舟一愣,他与谢锦天虽然始终处于微妙的敌对关系,但也算对彼此了解。此刻,他偏头看着面上平静的谢锦天,只觉得遍体生寒。

    “你说过,希望我能有‘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的一天。”谢锦天打开了车灯,照得眼前一片虚晃的白,什么也看不见。

    也许,离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古代说的‘烧’更类似‘蒸’,只是热铁锅也有烘烤的作用,严格来说,应该算“闷蒸”。”

    易杨正捧着本同样是倪瓒写的《云林堂饮食制度集》在给程衍讲解其中一道“云林鹅”的做法。

    距离出院已近半年,此时恰是秋末。

    之前他决定离开,和程衍道别时得知程衍要去杭州拜个老师傅提升厨艺,便也萌生了去散散心的念头,两人一拍即合,便订了行程,哪知道走前却遭遇了这么一出,易杨出院后,不愿再留在这个伤心地,便马不停蹄地随程衍去了。

    说来也巧,程衍要拜的那位师傅是为饱读诗书颇有生活意趣的老先生,他在自家弄了个小庭院,而易杨又对庭院颇有研究,两人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易杨本就对厨艺有兴趣,便也跟着程衍一同学了。

    “我本来就想回去以后开家自己的馆子,你要不要一起?”回去前,程衍邀请到。

    这话,正中易杨的下怀。他之前考虑到自己的情况,就想要转业了,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两人这一合计,便决定开一家复刻古时候菜谱的餐馆,易杨恰好有些积蓄,也愿意投进去一同经营。

    二人回来,便把这事和萧牧说了,萧牧自然支持,带着他们一同去看了几处托朋友找的店面,又问清了经营饭店要办的手续,三个人就这么热火朝天地忙了两个多月,才把一家本就装修得古色古香的店铺给租了下来。

    在开张前,易杨便和程衍专心研究那些个历朝历代的老饕们留下的食谱,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这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一份由兴趣衍生的事业,更是因为他急于向过去道别。每当他从药盒里取出那每日必服的药丸时,都会害怕自己闲下来,人一闲下来便容易胡思乱想,想无法改变的事,想没有可能的人。

    程衍和萧牧小心翼翼避开话题的样子,其实比无意间提起要更令人感伤。他只是失心,却并没有失忆,他记得那些妄想,也记得谢锦天的到访。

    他的妄想中,只有他的父亲,没有创巨痛深、没有生死永隔。可现实中,他却只有密密麻麻的创巨痛深,就算那日,谢锦天的双眼当真浸湿在悔恨交加的悲戚里,那也不过是稍纵即逝的夏虫语冰的同情。要不是这里有牵挂他的人硬要他回来,他倒宁可让意识永远留在那个只有父亲的童年里。

    “好了,先这二十八道菜吧!”程衍将手写的菜单递给易杨和萧牧,“下个月挑个好日子开张?”

    “嗯,不错。一听名字就能唬人。”萧牧也不懂这些菜名的典故,只笑着对易杨道,“易杨你字好,毛笔写个菜单,我让人去印。”

    “好。”易杨看着那张纸上程衍研究了许久的成果,也颇感欣慰。

    虽然他知道,那些时常在他稍稍松口气时便忽然冒出来的创伤的记忆并不会就此翻篇,但至少他在一点一点地将他们压缩。之前他也对程衍说过,每个人惯有的思维和行为模式是很难轻易改变的,所以才会即使知道该怎么做,可仍旧陷入死局。他感激程衍和萧牧极尽全力地想把他拉出这个困境,但真正要走出来,还得靠他自己,幸好时间会助他一臂之力。

    菜馆最终起名叫“文人私房菜”。

    开张第一天,门口排了两溜花篮,鞭炮放得震天响,铺了一地吉利的红。

    虽然天公不作美,下了场雨,但来捧场的亲朋好友依旧络绎不绝。

    进门,先是个木胎金髹的山字式座屏风,映着风水上关于导气的讲究,类似照壁的作用。绕开屏风,便见着左手边的衣帽架和右手边的六足高束腰香几,香几上还架了个雕着圈莲花的小香炉,袅袅地吐着青烟。店铺里的桌椅都是实木的,线条简洁、中规中矩,仅仅刷了清漆而已。每张方桌上都搁了盏做成煤油灯样子的电灯,亮起来,灯光柔和,并不喧宾夺主。两边白墙上挂着的字画是仿的,但却都是易杨细心挑选的,比如那写下“云林鹅”做法的倪瓒的《六君子图》、详细描绘了宋人点茶过程的《撵茶图》、称赞了黄瓜爽口的陆游的《新蔬》、发明了“东坡肉”的苏轼的若干副行书。

    大厅里放的多是四人座,只两个包房里放了八仙桌,又是另一番风雅的景象。而特意设置的茶室,正对着竹帘外的小庭院——假山、流水、游鱼、竹林……俨然是个避世的好去处。

    来的宾客大都是萧牧和程衍的熟人,没几个易杨认得的,他们对易杨的一番用心良苦说不出什么门道,只能附庸风雅几句,随后掏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等易杨将亲手做的几道菜端上来,解释了一番来历后,周遭又是一波词穷的赞美和争相的摆拍。

    易杨站在人群中间,忽然觉得有些落寞。他不该怪他们,毕竟这不过是个坐落在世俗中的馆子,不是他会友的去处。只是等忙完了一阵后,解下围裙、口罩的他,忍不住走到门外去透透气。

    雨后的清新令他扫去些知缘由的倦怠,他活动了一下脖子,随后目光落在了送来的花篮上。落款的姓名都很陌生,却唯独一个,有些古怪。

    那上面并没有署名,而只是画了一只黑猫,一双眯缝的眼满是笑意,举着白色的小爪子似是在和易杨打招呼。

    易杨一愣,下意识地抬眼环顾四周,然而除了被风吹得沙沙响的树叶和偶尔驶过的车辆,再没有别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恐惧什么。只怔怔站了许久,随后匆匆进门去了。

    刚进去,就听着坐在门边的客人正高声对萧牧道:“为什么不能说啊?你认识啊?”

    易杨瞥了眼那人ipad,没看清那新闻标题,就见着一张配图,那图片上被铐着手铐低头坐着的嫌疑人,长着张自幼纠缠着他的噩梦里的脸。

第四十八章 恶有恶报

易杨以为这半年来忙忙碌碌终究是盘旋式地上升,往理想的生活脚踏实地迈进着。直到此刻,看到这张脸,那所有最可怖、最不堪、最肮脏的埋在坟里的记忆全都死而复生,争先恐后地涌上来着拽住他的脚踝,撕咬他的身躯,将他拖入过去的黑暗中。

    他盯着那张照片,视线随着手抖动起来,有什么从脸上崩落、垮塌。直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易杨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里竟拿着那个ipad,而跟前站着一脸担忧的萧牧,边上的程衍正紧张地拿着手机,似乎准备随时拨打救护电话。

    易杨忙把那ipad还给它的主人,说了声抱歉,匆匆往后面的茶室走。

    他似乎又把事情搞砸了,在这重要的时刻。眼睛看到文字再到大脑理解这漫长的间隔似乎都丢失在了时间的夹缝中——他又一次失去了记忆,不确定方才那段时间里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否让萧牧和程衍感到难堪。而更糟的是,这种丧失自我的恐惧与绝望,就像一根手指,轻轻一推,就将他花费那么多时间堆砌起来的关于未来的所有希冀全都变成了废墟。

    “易杨,你还好吧?”紧随而来的程衍赶忙按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

    “我没事。”易杨接过热水喝了口,“对不起,休息一下就好,你去照顾客人吧!”

    “有萧牧呢!”程衍坐到易杨对面,全然一副看护者的架势。

    易杨心中腾起感激的同时也生出些沮丧,之前他分明是程衍的咨询师,如今却需要程衍来小心翼翼地照顾他的感受。

    “我刚才做了什么?”

    “你只是拿了ipad看了会儿而已。”程衍确定易杨状态尚好以后,总算松了口气,“但你当时的表情有点……”

    其实程衍不说,易杨也能猜到刚才他自己的表情有多狰狞。他的病就如同一种洪水决堤般的宣泄,麻痹了意识,将多年以来积攒的痛苦一并释放出来,那必是一种他自己都不愿目睹的模样。

    “我只是忽然看到他的照片,有点不适应。”

    脑中浮现着方才那条新闻——“故意伤害罪”、“连捅数刀”、“生命垂危”……这字字句句,串联成一个惊醒动魄的事实,碾压着易杨的心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前面你出去,他们闲着没事就看看有什么新闻,哪知道那么凑巧。”程衍说到此处总觉得十分尴尬,生怕易杨又被刺激了,忙话锋一转,“不过,他们也算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吗?

    似乎也是。

    谢煜不知为何捅了方烁十几刀,方烁生命垂危,而谢锦天也必将得个牢狱之灾,甚至付出以命抵命的代价。这狼狈为奸、纠缠不清的一对,多年后终于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玉石俱焚。这仿佛老天开眼的结局固然大快人心,可易杨却并不觉得有多高兴,尽管他曾在幻象中亲手杀死谢锦天无数次,也对用金钱收买他母亲拍摄了那些不堪视频的方烁恨之入骨,可当预见了他们后半生的惨淡时,他却只是松了口气,毕竟逝去的那些,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心自经历了这些大起大落的波折后,便如同吹足了气又瘪了的气球,绵软无力地垂在胸口,迟钝而麻木着,以至于对美好的感知和对丑陋的憎恶都大大地削弱。他不想穷根究底地了解事情的始末,这或许是一种条件反射地自我保护,他需要时间消化过去,弥合伤口,他的感情已匮乏到干涸的地步,没有多余的来分给这些他深恶痛绝的人。

    重新回到大厅里的易杨,一脸平静地和那个被他的表情吓到了的ipad的主人再次道歉,随后继续去厨房和请来的师傅一起张罗下午的点心。萧牧和程衍虽然面上看着没什么,但言辞之间仍旧是担心他的状况,委婉地让他早点收工。易杨也不想再为自己辩驳,忙了大半天他确实有些累了,便早早地收拾了厨房离开了。

    他们的店面,离易杨新租的房子也就两站路的距离。易杨不喜欢等许久才来的公交,宁可走回去。走着走着,就想起那花篮落款上画的黑猫。那张卡片就像做工不精的衣服上的一根线头,轻轻一抽,便松了一圈滚边,着实令人气恼。

    他不想猜那是谁,无论是谁,这般的阴魂不散都令他感到烦躁。他都已经把话说清楚了,都已经决心与过去了断了,为什么还要来纠缠不休地扰他清净,提醒他如今的重新来过不过是在掩瑕藏疾?

    正想着,忽然一种古怪的直觉令他猛地停住了脚步。易杨茫然四顾,不知是不是他过于敏感了,刚才有一刹那,他觉得有一股视线定在他身上,令他不寒而栗。

    之前停药的那段时间,他时常觉得路上的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怀好意,那些窥探的视线如同蛛网一般交错着黏在他身上,如何都摘不干净。可如今他每日按着医嘱服药,为什么还会产生这种类似被害妄想的症状?

    希望只是他多虑了。

    如果再失控一次,他怕是再无法像现在这样孤注一掷地将所有推翻重来。从前,他总是尽可能地在共情之后给来访者输入希望,因为他能深刻体会那种无法左右自己的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当全然沉浸在一种消极的心境中时,任何鼓励的话语都像是站在遥远的高处朝着谷底喊话。

    易杨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子,仿佛这样便能甩开他身上那令人厌弃的部分,可它们终究是如影随形,蛰伏在每一个他毫无防备的夜里,令他辗转难眠。

    当易杨拖着疲惫的身躯,强撑着在翌日清晨早早来到餐馆门口时,就见一个男人早等候在了那里。

    易杨习惯低着头走路,以至于当发现那双沾染了些灰尘的皮鞋时,为时已晚。

    他本就花白的两鬓被秋风吹得萧瑟,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痕迹,比上回见面时仿佛老了十岁。那本还算硬朗的身子此刻也单薄得摇摇欲坠,露出一副下世的光景。

    “我打听到你在这里。”余潜吃力地开口道,似乎是想要微笑,“能说几句吗?说完就走。”

    易杨的左手开始微微颤抖,自再次服药以后,每当遇到这样超出他感情能承受范畴的事件时,他便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其实他知道,他不可能隐瞒行踪多久,他并不是从这个世上彻底地消失,昨天那么多人将店铺的情况发到了朋友圈,想找他的人,必定能找到。可他最不想见的,除了谢家父子,便是这位他曾经言听计从的精神导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余潜比谢煜更不可原谅。谢煜至少一贯在他面前都是如此毫不掩饰的肮脏,可余潜却以一个宛如慈父的形象出现,补足他心中的空缺,替他解纷排难,将他从谢锦天的催眠陷阱中拉扯出来。但始料未及的是,就这样一个在他精神世界中举足轻重的角色,也许前一秒还在聆听他的痛苦,后一秒便将他倾吐的所有转告给了曾深深伤害他的罪魁祸首。

    可以说,易杨此次发病全然是源于余潜的欺骗,忽然出现在他跟前口口声声要赎罪的谢煜所带来的刺激,远不及与谢煜串通一气的余潜给他所造成的伤害要更为深重。心灵支柱的瞬间倾塌,令本就状况不佳的易杨难以招架,彻底被逼入了绝境,成了个需要终身服药的定时炸弹。

    就是这样一个始作俑者,此刻却还敢坦然站在他跟前,以一种“理智对话”的姿态来与他闲谈几句。

    他要说什么,易杨几乎都能猜到,无非是他感到后悔,感到抱歉,他不是有意而为之,易杨的发病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他也有真心实意的时候,只是他有他的苦衷,希望得到理解和宽恕。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易杨尽可能压制着体内企图主导他意识的负面情绪,“你也别和我提那个男人,我正恨不得你们都……”

    易杨最终没有补完这后半句狠话。易成刚从小便教育他,这样的说话方式是粗鄙的、没教养的,他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可就是因为一贯的压抑,易杨连他自己都做不成了。他处处为他人着想地懂事着,可又有几人真正在乎他的感受,懂得他的牺牲?

    这般想着,易杨用右手在身后悄悄握住了那只不听使唤的颤抖的手,以免一时冲动便一拳砸上去。

    “对不起……”余潜的皱纹堆积在脸上,仿佛这身皮囊因为他的消瘦而显得松松垮垮,极不合身:“我上个月查出来肺癌晚期,已经扩散了,我和老伴儿的积蓄都被个熟人骗走了……如果再不来见你,我怕是没有机会了。”

第四十九章 亘古不化

在易杨疯魔的时候,他拿起餐刀想刺穿的并不是谢煜,而是所有欺骗他、愚弄他、伤害他的恶意。他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果这荒唐的令他唾弃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他温顺的表象,不过是因着将多年来积攒的狠戾都压缩到了眼不见为净的潜意识的角落,一旦被触发,那反弹的力度势如破竹,焚烧理智,洞穿灵魂,令他再是无法回头。

    他不得不正视他内心的这一场浩劫,若他能对自己更坦然些,或许这恰是一个浴火重生的契机。就在方才,他想要对余潜做的,便是被伤害后自我防卫的反击,可这一切突如其来地终止于余潜的这一番话。

    易杨开始怀疑,是否有谁在导演着他的人生,亦或是冥冥之中真有什么神祗,不然,他该如何解释这接二连三的“补偿”,这一切似乎都在实践着善恶有报的天道轮回。

    他的怒气一瞬间被冻结了,他甚至能看到那锋利的边缘。

    “我和谢煜,插队落户那时候就认识了,出国回来以后,我们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当初,就是我替他催眠了锦天,让锦天忘记他父亲对你所做的事。”余潜裹紧了围巾道,“我不是没挣扎过,但最终还是想着替他遮丑,警告过他别再这么做,这事便过了,直到后来在大学里又遇到你……你敏感、保守、多疑,每天都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打听到你去过医院,开了药,总觉得你变成这样,我该负一定的责任。我接近你,更多的是抱着赎罪的念头。当谢煜知道我是你们学校的客座教授以后,更是要求我多关心你、开解你,他说他也很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但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只求能知道你的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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