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关系(105)
再次毫无意义地翻动那些纸张,白纸黑字太冷了,把一个人的二十岁生活浓缩在文件里……
林烝会怎么阅读这份文件?用他冷淡的神情?用他无谓的眼神?用他站在高岭之上俯视一切的那种掌控欲,来精准计算别人对于桑野的吸引力,来判断他背叛的阈值?
桑野狠狠打了一个激灵,眼神僵直地看向桌上的另一份文件。
方弦被他挤在门边,两个人都听见了外面响起的脚步声——沉稳的、不疾不徐的、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
桑野忽然响起第一次听到的关于这个人的评价,当时曾强批判说:“他就是个不通伦常的机器。”
桑野忽然地又想,那又怎么样,他自己心理上也有古怪的毛病,就算林烝这样,他也……他的视线落在一个滚落在地的铂金盒子上——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巧克力还是钻石,他订了一模一样的盒子,就盼着今天林烝亲自打开的时候能有惊喜,然后他就顺着他的惊讶单膝跪地向他表露忠诚。
现在他恐怕……至少目前这一刻他做不到。
桑野的视线又落在桌面的另一份文件上——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桑野想着,我就再看一眼,看看林烝还有什么“阴暗面”,再告诉林烝,“你不用背着我,你的一切我都爱,只要你……只要你……!”桑野来不及再想,视线已经盯紧了份文件。
方弦的视线随着他一起落了过去,落在另一沓纸上,它们看起来很薄,没有几张,可方弦整个人的呼吸都不对了。
桑野大步走向办工桌,同时外面林烝已经抓上磨砂玻璃门的把手,于此时刻方弦猛然从桑野手中挣脱,在一瞬间爆发出了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扑向桌面!
桑野立时觉得反常,想都没想就争了过去!方弦攥紧那几张纸的手都在抖,一个旋身把它们塞进碎纸机摁下了按钮!桑野却比他更快一步,用脚勾住插座一拔,碎纸机轰然摔落,文件被桑野抢救出来,纸张撕裂的声音在林烝开门的时候达到决裂的巅峰!
方弦还要扑过来抢被桑野掀翻在地,桑野推开他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只一眼身心俱震!
林烝震惊地看着办公室里的两个人,更加震惊地将视线从一片狼藉里落在桑野手中的半份纸上——
舒望的资料落了一地,大片刺目的雪白铺在地上,从碎纸机那里扯出来的碎片扬起白尘,散落的铂金盒子里滚出白色的巧克力,上面粉色的蔓越莓粒在桑野惨白的面容里显得十分嘲讽。
那是一封被打印出来的邮件:
“林烝,
“见信如晤。
“我在澳洲一切都好。关于你上次提到的让我出庭作证,我考虑了很久。
“梓安是我毕业之后一直工作过的公司,我入股投资,也曾经引以为豪,但在我发现事实真相之后,心灰意冷四个字都难以言述我的心情。
“桑秦是一个好领导,但他并不是一个良善的人。在我看清这一点之后,我离开了梓安。
“惭愧的是,当年离开的时候我并没有要拆穿一切的想法。这一点心虚也成为几年来我心头的梦魇,时常能梦见亡魂站在我的床头。
“如果可以将真相披露,我愿意提供我所知道的一切,并且为我的言论负责。
“唯一有个念头,张鹿鸣是我当年直系的领导,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她并没有参与过去的事情,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我也是在试探了很久之后得到的这个结论。我希望她不会在这次事件中受到伤害……”
后面的部分已经变成碎片散漫在半空,可这些文字也足够桑野看懂一切。
发件人无疑就是三年前离职去了国外的李骋,梓安曾经的董事之一,他写的这些全篇都透露着一个信息:
梓安的把柄,已经全部落在了林烝的手里。
而他,桑野,作为林烝枕边的恋人,他对此一无所知。
第100章 残忍
·
锃亮的皮鞋上带着蓝黑色的光泽,踩在纸张上, 停住脚。
林烝眼中的震惊和惶恐一瞬即过, 很快被他生硬压制,归于一种放弃掩饰的平静。
方弦从林烝那里接收到一个责备的眼神也有些慌乱,他刚要说话, 就被林烝打断。
林烝只是静静地蹲下身来把那些纸张捡起, 问桑野:“刚刚撞伤没有?”
桑野捏着那半份纸片的手都在抖, 他将后几张匆匆看过, 上面是林烝和李骋邮件往来的证据资料。
“你都知道什么?”桑野在极端的情绪之后变得死寂,眼下深红血丝也明显,额前的碎发微微颤着,但他的声音还是克制得很好。
桑野甚至笑了一下,很短促的、嘲讽:“瞒着我好玩吗?”
林烝将舒望的资料放在桌上,给方弦递了一个眼神,方弦垂首往门外去。
“站住。”桑野神情冷淡地蓦然出口。
方弦脚步尴尬地顿住,桑野瞧着他笑起来:“走什么呀, 着什么急?”
他轻佻的语调让林烝觉得很不舒服:“阿野……”
桑野:“方弦, 我有事想要问问你,”
林烝皱起眉头:“你可以直接问我。”
桑野将他当空气一般, 拿起桌上舒望的资料:“像这个,查了多少人,查的都有谁,其他人的资料在哪里,嗯?”
方弦不敢回答, 桑野欺身上前扬起眉毛笑得灿烂又阴暗,他勾起方弦的下巴淡且狠地说:“看来我们的林老板就是很喜欢养宠物,给我筑笼子还不够,还要养你这么一条狗!”
“桑野。”林烝的声音沉下去。
桑野直起腰身把文件摔在方弦怀里,给自己点了根烟:“呼——如果只是这些也就算了。算不得什么,兔子是被药死的还是捂死的我没有兴趣,只是这个,”他甩了甩邮件打印件,“瞒着我好玩吗?”
林烝吩咐方弦:“方弦,你先出去。”
桑野抓住方弦的手腕不让他离开,转头看向林烝,语气轻快地问:“瞒着我就这么好玩吗?桑秦做的是亏心事,当然不敢大白于天下,那你呢?”
他脸上的笑意陡然一变:“挖掘我的苦恨和所有,用这些做引子诱导着我一步步往前走,好玩吗林烝!”
林烝瞪视方弦一眼催他快走,桑野却死死不放,嘴角又突然扬着笑起来:“你怕什么!”
“怕别人看见什么?怕他们看见你,还是怕他们看见我?怕他们发现自己的上司只是一个占有欲到病态,连爱人的交友圈都要涮洗一遍才能求得心安的神经病吗!还是怕他们看到我!看到我就是这么一个爬在泥沼里乞求绳索,等待救世主带我离开的可怜虫?”
桑野渐而绝望地盯着林烝,哂笑自嘲:“所以你先一步发掘真相,让我猜猜你要怎么做……一切都在你的掌控范围之内,你早就拿好绳梯却要故作得和我一样百般挣扎,最后再给我一个生还的机会,好让我为你倾心,好让我为你着迷,好让我从你那里得到宁静和光明,是不是?”
桑野轻声笑了一下:“是不是啊林烝?”眼泪随着他笑时从睫毛上抖落,他的眉心却越拧越紧变得狰狞:“是不是啊林烝!我问你是不是!”
方弦的手腕被他过激抓红,“阿野,你先放轻松,”林烝一边说着一边快步上前想要抱住他却把他刺激,桑野挣扎着挥开他的手大笑起来,笑得额角青筋突兀,惨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桑野笑弯了腰,林烝一时间失去靠近的机会。
笑声从狷狂到哽咽到压抑,他的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
“光?”桑野抓着方弦的手放轻,方弦立刻退走,听见桑野在门内带泪的声音笑说:“多可笑啊,我们从来都不是光。”
失去第三人在场,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碎纸机的悲声停转,走路间扬起的纸片像是雪尘,林烝抬手想要一抚他的脸,却在桑野冷厌的神态中停住。
“你不会是光,”桑野说,“我们都是黑色的,没必要表演。”
林烝艰难地说:“阿野,我只是……”他住了嘴,没有办法反驳。桑野冷冷地看着他,林烝眼睛里有些悲伤,桑野对他的剖析准确,无法反驳,他只能说:“你说得都对。”
桑野嗤笑一声,亲密地抚上林烝的脸颊,像无数次为他沉迷一样眯起朦胧爱慕的眼睛,话语却极为清醒:“我就说呢,林烝怎么可能那么温柔,每一天每一天,你对我的那些体贴就像是蛛丝,一根一根的编织起来,勾花做得不错,很漂亮,原来是为了诱捕我。我陷进去了,你还满意吗?”
“主人,”桑野舔了下嘴唇,轻轻贴上他的嘴唇,“你还满意我的服务吗?”
林烝喉结一动,眼神炙痛地看着桑野。
桑野笑问:“看着别人一步步走进你的笼子,是不是很容易让人兴奋?看着我一步步被你俘虏,是不是很有熬鹰的乐趣?习惯掌控一切的你,是不是也想不到会暴露得这么猝不及防?我把我一切都剖给你看,你仍觉不够,你要我怎么样?我死给你看好不好?”
他问得太轻了,林烝抓紧他的手臂只觉得窒息:“桑野,不要说胡话。我以后……我以后不会了。”
桑野笑出声:“不会?怎么个不会?瞒我瞒得更好?”
林烝沉默不言。
桑野拂落他的手:“别自欺欺人了好吗?”
他把半份碎纸随手放在旁边,转身走出林烝的办公室。
口哨声隐约飘起来,透着一股悲浅和卸下负担的解脱……林烝将头抵在墙上终于是红了眼。
大厦很安静,安静得似乎能听见电梯上行的震动,铂金盒子滚在林烝脚边突然“啪嗒”一声打开,静静地开出一朵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