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云雨(36)
琢磨完毕了,心里似乎有了点着落,其后特别有效率的复习完重点习题,他收拾好东西,走出了图书馆。
室外的热浪铺天盖地,向荣在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一瓶冰镇矿泉水,一口气喝光了半瓶,这才慢慢溜达着出了校门,正准备打车,就发现路边停着一辆十分骚包的亮黄色玛莎拉蒂。
正看了一眼,欲待收回视线,就见那车的车门忽然开了,从上头走下来了一个穿着深橘色暗格西服三件套的男人,男人步子跨得很大,径直冲着他走了过来,三下两下就停在了他面前。
“向荣是吧,你好。”男人摘掉了太阳眼镜,露出一对和衣服极为相称的暗带骚气的眼睛,“有时间么,聊两句,我是周少川妈妈的朋友,确切点说,也是少川在北京的监护人。”
周少川已经年满十八了,并不是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还一个人单独在外住,这抽冷子的扯哪门子的监护人呢?向荣尽管如是在心内吐槽,嘴上仍不失礼貌地先说了声“您好。”
“您找我有事?”他又对男人问道。
男人微微笑了下:“先上车吧,这说太热了,现在也快四点了,我顺便请你吃个晚饭。”
这人身上有股子特别自以为是的劲头,向荣本能地有点排斥:“吃饭就不用了,但您说您是周少川的监护人,我冒昧问一句,怎么证明呢?”
男人扯了一下嘴角,继而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黄豫,这名字向荣曾听周少川提过一嘴,再看名片上的信息,显示是XX文化传播公司的总经理,应该就是翟女士旗下的那间公司吧,一瞬间,向荣又不自觉地想起了翟女士和她的那些明星小情人们的风流韵事。
“当然了,名片不能完全说明问题,”黄豫从兜里又把手机拿了出来,“你是个挺谨慎的人,这样很好。我这还有一些照片,都是少川的妈妈发给我的,你看看吧。”
说着,他打开了相册,点了几张照片,向荣一一扫过去,一连好几张确实都是周少川,而且一看就是在国外的时候拍的,有几张应该是在家里,有几张则是在户外,还有一张非常扎眼,是周少川穿着一身赛车服,半靠在一辆赛车前头,满不在乎又懒洋洋地冲着镜头在笑。
“这是在勒芒赛道,”黄豫见他盯着这张照片,便解释道,“那会儿,他应该是十七岁吧。”
F1赛道,没有比赛的时候会对外开放,当然跑一圈的价格不菲,向荣在旅游杂志上看过介绍,大概一次是3--4万吧。
他顺手一划,又划到了下一张,这回照片上的景致他很熟悉,正是他们家楼下,似乎是特别拍个环境给什么人看的,向荣猜想着,那个什么人大概就是翟女士了。
“现在可以确定了么?”黄豫问道,“因为今天要谈的事很重要,关乎少川的前途,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所以如果不耽误你,咱们还是边吃边谈。”
向荣把手机还给了他,略一迟疑,点头说了声“好”。
这会儿还没到太堵的时候,黄豫车开得也很溜,一直把向荣带到了五环开外,跟着进了一间绿荫叠翠的会所,私密度貌似颇高,看样子是想找个谈话可以不受任何干扰的地方。
换句话说,他应该是有什么“机密事”想要跟向荣说。
黄豫是场面上的人,并不会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从走进会所,到泊车完毕,再到和漂亮且职业的女服务员熟稔地交谈,一路上,他都在显示和演绎着一种“身份优越感”,落座后点菜,他温和地问向荣有没有什么忌口。
在得到没有的答复后,他笑着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刺激,可上岁数的人受不了了,要是再不忌口不养生,都不知道哪天嘎嘣一下就没了,今天委屈你,跟我吃点清淡的吧。”
向荣笑了笑,没接话,心说吃什么好像也无所谓吧,反正等会菜上来多半只是个摆设,而对方要跟自己说的话,指定是一点都不下饭的。
黄豫点好了菜,依然还在聊些有的没的,从建筑系的日常学习内容展开,连他小时候也喜欢画画这茬都说了,不过对于西方艺术史,他倒是挺有研究的,评论起来头头是道,颇有见地,向荣多数时候都只在听,偶尔回应两句,礼貌客气,带着一种疏离的分寸感。
“你很会聆听,是个非常好的听众。”话题告一段落,黄豫微笑着点评道,“其实这方面你肯定懂得也不少,至少绝不逊于我,但你并没有急于表现你所知道的,不咋呼、沉得住气,不是那种张扬外露的人,难怪少川会和你处得来。”
眼见重点终于来了,向荣不自觉地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面上却只淡淡笑了下:“也不一定,他和很多人都处得来,只要他愿意,他本身就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或许是吧,”黄豫斟酌了一下他的话,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从前可能是这样,但现在不好说,他能和别人,比方说和队友相处融洽,其实还应该归功于你,你帮他解决了不少问题,包括保释他,这说明他非常信任你,后来因为误伤,他甚至愿意亲自照顾你一个多礼拜,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不容易,也侧面证明了,你们俩是很有缘分的。”
略微停顿了一下,他仿佛刻意加重了一点语气:“很有缘,不光是同学,而且还是邻居。”
向荣正在转茶杯的手微微顿了顿,这种被人调查得一清二楚,然后一览无余地被摊开来任由评论的状态,令他此时此刻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不爽。
“少川以前在学校很受欢迎,异性缘好,同性缘也不错,他好像天然就会吸引同性的注意,这个,你也有同感吧?”
这话是在暗示些什么吗?向荣那种不爽的感觉更强烈了,甚至,还隐隐感到了一种冒犯。
“您到底想说什么事,不如直接点吧。”
“北京男孩果然都挺痛快的,”黄豫点头笑了笑,“那么咱们言归正传,我相信你也知道少川不远万里,离家来北京的原因,说白了没大事,不过是争一时意气,并没有不可调合的矛盾,他毕竟还年轻,需要点时间才能理通顺,那些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而已。”
典型的成年人,或者该说是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的世界观,除却生死和利益,没有任何事是真正值得一提和值得在意的。
黄豫继续说了下去:“他未来的事业肯定不在这,如果继续待下去,对他将来的生活、发展都不会有任何帮助,感受一下足以,我们不希望他浪费太多时间精力,这一点,你可以理解吧?”
向荣微微颔首:“可以,但我能不能理解,好像不重要吧?”
“很重要,”黄豫摇头道,“少川现在拿你当朋友,我想你应该能感受得到,所以我希望你能劝说他接受建议,尽快转学,回到他妈妈身边去。”
“那您可能太高估我了,”向荣轻轻耸了耸肩,“他有自己的选择,别人说什么未必有用,何况我相信您的朋友——他母亲也没少劝说他,如果他连自己妈妈的话都不听,您又依据什么,认为他应该能听我的呢?”
黄豫:“那倒未必,你们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反叛心理还没彻底过去,同时又自认为已经足够成熟,甚至都快熟透了,长辈的话往往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反对,但对于同龄人,尤其是朋友知己的话,却极有可能听得进去,所以你不用妄自菲薄,千万别小瞧自己的力量。”
说完,他就在向荣略微有些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下,动作颇为优雅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支票,摆在了桌面上。
“这里是五十万,”黄豫看着向荣,“你可以把它看成是订金,只要你能帮一个母亲完成心愿,让少川回到他妈妈身边,我还会兑现剩下的五十万,而这,也是你应该得的。”
难以置信已经不够用了,至少在一瞬间,向荣心底升腾而上的情绪大概得用这四个字来概括了:神经病吧!
然而打量着面前衣冠楚楚的神经病,向荣却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了,原来周少川曾经的傲慢是有根据的,虽则那更多的只是在人际交往层面上刻意维持出来的一种冷淡,但对于包括周少川在内的所有有钱人而言,他们一定是真心实意且全身心的在相信,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东西,没有任何有形或无形物是钱买不来的。
包括真心和友谊,也包括爱情在内的所有一切人世间的情感。
五十万……单单为这个数字,向荣也算认真地、静下心来思考了一番,虽说对于一个中产家庭而言,这个数也算不上特别诱人,但他此刻还是个经济尚未独立的学生,把这五十万弄到手,只需要上下嘴皮轻轻一碰,或者简单地策划一场疏远就可以达到目的,认真想一下,几乎一点难度都没有。
至于五十万是个什么概念呢?向荣心里算了一笔账,老爸一直都在为他准备出国读master的钱,学费加生活费堪堪也不过才备了三十万,如果拿到这笔钱,老爸辛苦筹备的那点银子就可以用来给向欣买房子,而这也是他们向家父子在未来,一定且必须要完成的一桩心愿。
前景如此可观,只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天上馅饼这类好事,这笔钱,说穿了就是背叛友情和跟周少川绝交的“分手费”,翟女士剑走偏锋,没有像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财大气粗、颐指气使地甩出一大笔钱要他远离她的儿子,只是说得煞有介事,希望他能借助友谊的力量去影响周少川,然而一旦他同意并收下这笔钱,黄豫只怕转脸就会把这个消息通知周少川,那么不必自己再说任何话、做任何事,周少川想当然的,就会认为他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叛徒!
更不要说再阴谋论一点,没准他前脚收了钱,黄豫后脚就能去派出所举报他勒索诈骗,不光五十万得打水漂,从今往后他的人生都会背上个大污点,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