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68)
他的声调沉稳,是军人常年历练出来的底气,如一道洪钟撞进了沈蔽日的耳膜里。
其实沈蔽日并非不知外情,他看着像是魔怔了,但这几天来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是知道的。他只是不想理会,不想再把心分出去了。
他只想等着俞天霖醒来,只想这个人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只想抱紧这个人,说一些平时说不出口,却早已铭刻在心头的话语。
他缓缓看向了俞长儒,终于说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伯父您好。”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开过口,他的嗓子都哑了,这句话说得喉咙像刀割一样痛,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俞长儒给他倒了杯热水喝,待他缓过来了才继续道:“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场合,这几天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这样守着他不顾自己的身体,他醒来了只会难过。”
沈蔽日双手捧着玻璃杯,杯壁将暖意渗进他的掌心里,就像俞天霖在牵着他。他低头去看杯里的水,不知是不是被热气熏到了,眼前又有点模糊了。
他没有回答,但脸上痛苦的情绪一览无余。俞长儒又打量了他几眼,道:“听洪逸说,你母亲来看过一次就再也没来过了。你们的事,她是不同意的吧?”
不知是不是这番话触动了的心弦。那凝在眼眶中,一直将落不落的泪滴“啪嗒”一声滴在了袖子上。尽管是稍纵即逝,俞长儒还是看到了。
沈蔽日把头低得更低了,许久之后才缓缓点了下。
俞长儒道:“天霖的性格我最清楚,我现在问你,是否还和之前一样非他不可?”
这问题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提出来,着实唐突了。可事到如今,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比俞天霖更重要了。纵然面对的是俞天霖的父亲,他还是抬起头来,坚定的道了句:“是。”
俞长儒一改方才的温和态度,面色凝重的看着他:“你和他在一起,你们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他若为了你终生不娶别人,你也能为了他放弃后继之事?”
这一次沈蔽日的回答比刚才更快了。他放下玻璃杯,当着俞长儒的面牵起了俞天霖的手。
他的左手无名指和俞天霖的左手无名指上各戴着一个戒圈。
那是俞天霖当年在南京时亲手刻的,打算送他。当时为了这两枚戒指他们还大吵了一架,差点错过了彼此。后来俞天霖又送了一次,只是因为戴着太惹眼了,他便收着。但这一次俞天霖重伤昏迷,他让松竹回去,把那两枚戒指都取了来,戴在了各自的手上。
这一个指环对他而言已不是当初那么简单的寓意了。似乎只要让俞天霖戴着这个戒指,他就不会失去这个人。
俞长儒自然看到了那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沈蔽日咽了咽嗓子,尽管还是沙哑的,说出来的话却已经能听清了:“伯父,天霖是独子,我是长子,我们都有必须要尽的家庭义务。可那是在我们还能接受其他人的情况下。”
他的喉咙酸痛难忍,眼里的东西几度想要奔涌而出。但他仍然极力克制着自己,仍然恳切的望着俞长儒:“任何一位父母都不愿接受自己的儿子去喜欢男人。所以我们也试过想要离开对方,想要结束这段感情。但是真的很难。伯父,看他为了救我差点死在我眼前,那种绝望你可能感受不到,但是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沈蔽日闭了闭眼,脑海中又浮现出陈六从俞天霖身后探出来的那一幕。
那一夜惊心动魄的大火,那染红了他双眼的鲜血,把他的心扯的就像被撕开了那么痛,那么恐惧。他不敢跟任何人说当时的感受,他害怕一开口就要崩溃了,就又要让所有人失望了。
原来他是那么的脆弱不堪,那么没用。原来他根本什么也不想承担,不想去做那个能扛起全家的指望,让父母引以为傲的儿子。他只想躲在俞天霖的臂弯里,去感受那个人为他撑起的,只属于他的天地和自在。
他把脸埋进了俞天霖的掌心里。
他没有再说过一个字,也没有再抬头看过俞长儒。
他甚至连俞长儒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维持这个姿势到腰腿都酸麻了也不想放开。直到身体累出了幻觉,仿佛感觉到了俞天霖的指尖动了动,拭去了他眼角的一颗泪。
他抬起头来,想要去洗一把脸清醒清醒。然而这一眼望去,却让他瞬间崩溃了。
这么多天了,一直闷在心里的苦和痛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那个支撑着他,纵着他做任何丢脸的事的人,终于又睁开了眼睛,终于又笑着看他了。
俞天霖刚刚醒来,本该马上去叫医生的,他却激动地坐到了床上,捧着俞天霖的脸就吻了下去。
俞天霖的脑子尚有些混沌,都没反应过来眼下是在哪里,是什么情况,就被他吻得晕头转向,也被他的泪糊了眼睫。
等到他亲不动了,搂着自己的脖子在喘气的时候,俞天霖才去抱他的腰。
这一摸就皱起了眉:“我到底躺了多久?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沈蔽日抬起头来看他,清润的眸子里盛着千言万语,然而激动地说不出来,只能将一切思念又化为了唇齿间的缠绵。
俞天霖从未享受过他这样的主动,即便是刚醒来,也被他撩得动了情。手在他身上不安分的揉着,把他胸前的扣子都解开了。
他主动跨过俞天霖的腿坐着,又一次俯来要吻,结果门在这时候打开了。
他俩条件反射的转头看去,门口站的人正端了碗热粥,脸色好不精彩的看着他们。
沈蔽日惊得马上就要下去,俞天霖却搂紧了他的腰,把他往怀里一按,对俞长儒笑道:“爸,你怎么来了啊?”</p
第70章 这辈子都不离开了
俞长儒毕竟是个长辈,又熟知自家儿子的德性。便当做什么也没看到,进来把粥放在了床头:“一醒就胡闹,也不看看场合。”
这话是对着俞天霖说的,沈蔽日却觉得没脸见人了,又挣扎着要下去,结果碰到了俞天霖腰上的伤。俞天霖痛的倒吸凉气,他赶紧掀开被子来看。俞长儒也看了眼,好在伤口已经愈合了,没什么大碍。
“我去叫医生来,你陪着他。”俞长儒说完就出去了。沈蔽日满脸通红,心却揪了起来,摸着腰上那块厚厚的纱布问他痛不痛?
俞天霖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痛啊。你不肯吃饭,肯定也没好好睡觉,我心痛死了。”
沈蔽日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纵然还是想继续抱着,也不敢像刚才那样肆无忌惮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俞天霖拉着他坐下,让他把腿架在床头给自己看。他的脚踝扭了,情况不严重,只要静养少走动就好。手背上的是擦伤,已经愈合了,就是还有数道伤疤和青紫的淤痕显着。
“还好你没事。”俞天霖笑道,见沈蔽日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总算觉出点不对劲了:“怎么了?从我醒了到现在你就说过一句话,是没话想跟我说?”
沈蔽日摇着头,手指一转便与他十指相扣住了:“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不是现在。你刚醒,需要好好休息。”
“我都睡了那么久了,哪里还躺得住。过来,现在就说,我要听。”俞天霖手腕一用力就把他拉了下来,沈蔽日赶紧用另一只手撑在床沿,免得自己压到了他:“别闹,你爸来了,让他看到不好的。”
“刚才那样都被他看到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何况我们本来就是这种关系,他既然接受了你这个儿媳妇,以后肯定会经常撞到我们亲热的,他会习惯的。”俞天霖越说越扯了,见沈蔽日红着脸想要躲开,灵机一动就“嘶”了声。
沈蔽日果然上当了,焦虑的问他是不是哪里痛了。
俞天霖道:“喉咙痛,渴了。”
沈蔽日给他倒了一杯水,想让他把头偏过来喝。他不干,说这么转头会扯到伤口的,非要沈蔽日用嘴喂他。
沈蔽日犹豫了,毕竟刚才被俞长儒看到了,要是再被撞到一次,可能会给俞长儒造成他很随便的映像。
见他不肯动,俞天霖又故意咳嗽了几声,愣是把他的心都咳软了,喝了一口水,俯来喂给他。
俞天霖张嘴接着,等那口水都咽下去了,就在他唇上舔了几下。明明是没味道的白水,偏偏砸吧出了蜜水的甜来:“还要。”
沈蔽日只能继续喂他,这次却没那么顺利了,两人的唇刚碰到一起,俞长儒又把门推开了。
沈蔽日受到的惊吓比刚才更甚,那口水下意识的就被吞了下去,这下真的呛到了,捂着嘴猛咳不止。
俞天霖不满的瞪了眼门口的人,拉着沈蔽日想要给他拍背顺气。沈蔽日赶紧站起来,和床保持了一步距离,咳得眼睛都红了。
接连两次撞到他们亲热,俞长儒已经没脾气了,好在医生是跟在他身后的,没看到那一幕。他把医生让进去给俞天霖做检查,沈蔽日和他都被护士请了出来。沈蔽日尴尬的站在一边,不敢看他。俞长儒想点根烟,拿出来又想起这是在医院,又把烟放回口袋里了。
他们就这样一人站一边,谁也没有再说话。等医生检查完出来了,沈蔽日急忙上前来问俞天霖的情况。
“放心,醒了就没什么大碍了。不过他这次伤在腰上,以后要注意腰部的保暖,也要避免做一些影响到腰的剧烈动作。”医生说的比较隐晦,但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在场的两人都听得懂。
俞长儒还好,沈蔽日的脸就像锅里的热油那么烫。好在医院走廊的光线不算明亮,他又是背光站着,就没被看出来。
等医生走后,他俩进了病房,发现俞天霖已经坐起来了。
俞天霖一看到沈蔽日就伸出手,沈蔽日却不敢再靠近病床了,谨慎的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俞长儒走到床边,一把拍开俞天霖的爪子,板着脸道:“说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