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语(115)
不知道为什么,宋雨樵觉得自己在乔宇颂的眼睛里看见了同情和怜爱。他不禁纳闷,但看乔宇颂笑得开心,便没有问原因。
从潭州飞西部城,只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
明航是中航旗下的一个子公司,虽然才成立不久,航线也不多,可在业内向来以服务周到著称。以前,乔宇颂曾在公司的组织安排下到明航交流学习,体验过他们堪称细致入微的服务。
乔宇颂带上飞机的保温袋被3号位存放在前厨房。看着她和乘务长把两舱这一块小小的区域安排得井井有条,乔宇颂不禁想问:她们的航线那么少,常飞重复的航线,会不会很无聊?
忽然,乔宇颂想到宋雨樵一直不怎么提及的工作。虽然他不明白、不了解,但他常听人说,科研工作是最枯燥无味的,他们可能为一件很小的事情钻研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永远要面对失败后重新开始的可能。
但是,宋雨樵从来没有说过苦,也许是不能说,也许是自认为不必说。
乔宇颂发现,无论是宋雨樵还是宋雨樵的妈妈,都对他说,他辛苦了。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掉在这个委屈的陷阱里,越陷越深,直到现在才想到:如果他辛苦,宋雨樵会不辛苦吗?他只不过是欺负宋雨樵不会抱怨、不能抱怨罢了。
“小樵。”乔宇颂叫他。
正望着窗外云层发呆的宋雨樵回过神,递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乔宇颂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问:“如果我们以后分手了,你会像你妈妈说的那样,接受别人的安排,相亲结婚吗?”
宋雨樵微微一怔,思忖片刻,说:“我相过一回亲。”
乔宇颂吃惊得睁大眼睛。
“那时候,我还没有和顾晦之分手。因为奶奶重病了,她以为我一直是一个人,不会谈恋爱,非常不放心。所以我爸妈让我相亲,让她看看我的未婚妻,这样她走得能安心。”想到那个可爱的老太太,宋雨樵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头,“奶奶去世后没多久,我就和顾晦之分手了。现在想起来,尽管那时和他报备过,但也是不尊重他吧。可是,那时我已经没有时间说服奶奶接受他……或者,是奶奶已经没有时间了。”
看着宋雨樵的神情愀然,乔宇颂的心隐隐作痛。
宋雨樵很快从愁绪中抽离,神态恢复了淡然,从容地说道:“如果以后我们分手,我可能就不会再有时间谈恋爱了。再说,如果心里有一个人始终放不下,贸然和别的人交往,对不起人家。我的感情一直很寡淡,也不害怕独自终老。你会怕,是不是?”
他当然怕,否则,他也不会在接到通知的那一刻起,就不断地想以后该怎么办,他该如何承受那五年,还有之后更长的时间。
他怕极了,他怕自己承受不住思念的煎熬,怕耐不住长夜的空寂。
他怕自己不小心变了心,或者,像那些忙着结婚生子的人一样,抱着“再不相爱就老了”的念头,一次又一次地因为害怕自己的时间被浪费,所以不顾一切地投入一场又一场的恋爱。
他怕今后那无数个等待的日夜里,他一个人。他曾经以为,这是他最害怕的事。
“我怕。”之于宋雨樵,他抱着最浓、最深的不忍心,“可我更怕如 果我们分开,你以后都是一个人。”
宋雨樵听得呆了一呆,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眶先红了。
他失措地看向窗外,却难以抑制加快的心跳。喉咙似乎被什么卡住了,有东西往上颚的深处涌,发紧、发疼,他稍微用力咽下一口唾液,里面混合着泪的咸腥。
他几乎没有过这种感觉,好像灵魂里某样从来不被自己察觉的东西被乔宇颂先一步发现了。乔宇颂把它挖出来,地动山摇。
过了一会儿,宋雨樵终于平复这份始料未及的激动。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微笑道:“小颂,太善良的话,会拖累自己的。”
“可有什么办法呢?我挺高兴被你拖累的。”听着他微微发颤的声音,乔宇颂低头握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像是太多的血液都涌上心头。乔宇颂想把这双手捂暖,却先在掌心里发现更凉的汗。
乔宇颂握紧他的手,良久,抬头对他温柔地微笑,说:“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时间太短了。我还没爱够你。舍不得。”
第十六章 秋冬春-1
西边日落的时间晚,飞机落地时,万里晴空,没有黄昏的征象。等到他们抵达西部城,长庚星已经出现在西南方。
望着远方的这颗星,乔宇颂想起上回他们一起看日落的时候。仔细想来,好像时隔不长,可不知道为什么,乔宇颂却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乔宇颂原以为到了西部城后,再进科技城,只不过是从外到内的过程。可听宋雨樵说了才知道,原来从基地再抵达他工作的区域,还得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得知这种情况,他打消了和宋雨樵一起吃晚饭的念头,催他赶快走。
乔宇颂的态度让宋雨樵想起了周美琪,忽然明白,并不是乔宇颂最终变成了周美琪那样的人,而是所有的家人都是同一个模样。
饶是如此,宋雨樵还是带他找了合适的酒店住下。那是新建成不久的定点酒店,硬件设施在西部城属于上层,重要的是安全和保密方面完全有保障。
“再联系。”宋雨樵把他送到房间,站在门外道。
乔宇颂想知道该如何联系,但既然宋雨樵没有说,那大概就是连宋雨樵也不确定。他点了点头,说:“路上小心。”抵达目的地以后发个信息,这句话乔宇颂没有说。
待房间的门关上,乔宇颂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站在门后发了一会儿呆,乔宇颂走进房间,坐在床上。
他惊讶地发现手机里有两条未读信息,点开来看,分别是公司和孙经理的私人电话,打来的时间都是他正在飞行的时候。
是不是收到他的辞呈,打电话过来问问呢?
乔宇颂正犹豫要不要回拨,听见有人敲门,吓了一跳。
通过猫眼,他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宋雨樵,连忙开门,问:“忘了什么吗?”
宋雨樵的手里拎着一个蛋糕盒,说:“忘了给你带吃的。”
乔宇颂怔了怔,接过盒子。
“我在楼下买的,古早味。”宋雨樵介绍道,“那家店的无水蛋糕做得不错。每次有人从里面出来,大家都会托他带点儿进去。”
闻言,乔宇颂忍俊不禁,说:“什么‘里面’‘进去’?说得好像坐牢似的。”
宋雨樵撇嘴表示这么说不无不可,笑道:“那我先走了,正好有车出来接。亲一下?”
乔宇颂的心倏尔收紧了一下,微笑上前,亲了亲他。
“辛苦了,明天路上小心。”宋雨樵揉了揉他的头发。
乔宇颂站在房门口,一路望着他走向电梯。他似乎有所感应,等电梯时往回望,看见乔宇颂,对他微微一笑。
电梯门打开了,乔宇颂振作了精神,朝他笑着挥手道别。
正不知道晚饭要吃什么,结果收到一盒无水蛋糕。
乔宇颂用酒店提供的茶包泡了茶,坐在桌前一边看综艺节目一边吃蛋糕。这是他一贯消遣时间的方法,但在刚刚分离的这一刻,他开始忍不住害怕这样的消遣会一直持续下去。
他不能没有工作,否则接下来的时间他要怎么熬呢?公司那边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估计不会再给他打电话了,乔宇颂暂停了节目视频,开始在人才信息网上查找其他航空公司的招聘信息。
网上没有中航的招聘信息,想来姜晴此前说的新航线招聘,中航不打算对外开放。那么,其他几个大型航司呢?想着之前自己毕竟在国内数一数二的航司呆过,北航还是全球百佳航司之一,如果去小的航司甚至廉航,乔宇颂终究不甘心。
他讨厌自己没有底线和骨气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希望北航能再次向他伸出橄榄枝,这样他就可以免去找工作和适应新环境的麻烦。
因为浏览网页时间过长,乔宇颂的手机开始发烫。
突然,徐傲君的电话打了进来。
乔宇颂吃了一惊,犹豫片刻才接起电话:“喂?”
“喂?”徐傲君的态度似乎同样犹豫,问,“你还在潭州?”
飞西部城是临时的决定,乔宇颂没有告诉家里。他挠了挠额头,额头却沾到蛋糕的甜腻。
“我在西部城,临时决定飞过来。”乔宇颂说得尴尬,很快补充,“今天没飞机了,明天回去。”
徐傲君沉默了一会儿,说:“哦……好。那你的工作呢?这两天不飞?”
乔宇颂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自己已经没有工作了,只好撒谎道:“我休了年假。”
“哦,对、对,你之前说过,我忘了。”徐傲君略带抱歉的语气。
他悄然放下心来。
“你出了那种事,公司没说你什么吗?他们有没有说过要炒你?现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你是被人害的,他们总该补偿你点儿吧!”徐傲君理所当然地猜测。
乔宇颂惊讶于她居然这么说。不管事情究竟和他有没有关系,公司因为他的关系声誉受到影响是不争的事实。那个空乘对他爆料的同时还透露了公司管理上的缺陷,公司扑这方面的火还来不及,顶多是既往不咎,怎么可能补偿?真是异想天开。乔宇颂在心里觉得好笑,心想徐傲君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可他转念一想,发现这是因为事情牵扯到他。
如果事情发生在别的人身上,徐傲君肯定会信誓旦旦地站在航司那一边,说不管怎样事情都是那个人引起的。但现在,因为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所以她才会认为是他受了委屈、被人坑害,他是受害者,公司不管怎样都应该给他赔偿。
“我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乔宇颂没有说反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