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语(18)
不少商店的招牌被风吹得哐啷哐啷作响,宋雨樵每走几步都要抬头张望一番,确认没有哪块招牌会突然被风吹坏,砸到他的头上。
这一段路,他好像从来没有走得那么艰难,而且,他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
北风呼呼地吹着,宋雨樵想,岳塘都冷成这样了,真不知道析津得成什么样子。
析津每年的冬天都会这么冷吗?如果是这样……他得考虑到底还去不去析津大学,要不改考港岛的科大算了?不过,那也不好,每年那么多次台风。
忽然,在宋雨樵的身后,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喊道:“小樵!”
什么?宋雨樵疑心自己听错了,那声音像是被风吹散了似的,非常不真切。他没有回头。
“小樵!等一下!”那声音仍然在喊。
随着叫声,宋雨樵还听见了踩雪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惊讶地发现是“小颂哥哥”追了上来。
乔宇颂的手里拿着一条围巾,宋雨樵看见,立刻想起之前自己少的是什么——他把围巾给忘了。
宋雨樵吃惊得说不出话——当然他也没打算说话,眼看着乔宇颂一深一浅地踩着雪追上来,心头微微发颤。
“你的围巾落我家了。”乔宇颂来到他的面前,把围巾递过去。
风很大,话一说出口,就被吹走了。
宋雨樵接过围巾,不禁观察乔宇颂的脸。他好像在笑,不过,宋雨樵只看到他眼睛里透出的笑意,他的鼻子和嘴巴全被他用围巾包裹住了。
“谢谢。”宋雨樵看了他一会儿,才想起致谢。
“没事,你快围上吧,挺冷的。”才出来一会儿,乔宇颂觉得自己的眼睫毛上已经沾满雪片,他不禁担心眼前这个小弟弟,他真的能安全回到家吗?
宋雨樵摘掉帽子的那一刻,感觉北风能把他的整个头皮掀翻。他三下五除二地围好了围巾,赶紧重新戴上帽子,正要走,却发现双脚已经陷进雪地里了。
他走不动,可好像不是雪的缘故。带着少见的疑惑,宋雨樵抬头看了看乔宇颂。
乔宇颂见他的睫毛上沾了雪,想帮他抹掉,但他们之间明显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看了他的脸半天,乔宇颂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对了,这个。刚才你吃饭的时候,我替你赢的钱。”
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十元。宋雨樵呆住,低头看着他把钱递到面前,问:“什么?”
“刚才不是说了吗?赢的算你的,输的算我的。我和了一局,十三幺。这里一共是六十元。”乔宇颂回答。
宋雨樵心想这叫怎么回事?可是,六十元能让他在学校食堂吃好几顿,既然之前是这么说好的,现在收下也在情理之中。他犹豫了一下,把钱拿过来,放进口袋里,说:“谢谢。”
“没事,赶紧回吧。”乔宇颂心想,他只是外表看起来冰冷,还是挺有礼貌的。就像雪糕,虽然冒着冷气,味道却甜。
“嗯,再见。”宋雨樵费劲地把腿从雪里拔出来,往前迈了一步,终究又被好奇缠住了双腿。
他回头看向乔宇颂,问:“你叫Qiao Yusong?”他可不打算真的称呼他为“小颂哥哥”,虽说他们之后不一定会见面。
乔宇颂用戴着手套的手揉眼睛,反而更难受了,雪融化了,直往他的眼眶里滴。他点头,笑道:“嗯,你呢?你的全名。”
宋雨樵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你的名字怎么写?哪个Yu,哪个Song?”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只顾自己想要答案,不理会别人问的问题了。乔宇颂被这态度弄得胸口一堵,道:“宇宙的宇,歌颂的颂。”
“哦……”宋雨樵想,还好,不算巧合得太夸张。
乔宇颂看他似乎不打算回答自己的问题了,重复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写?”这点基本的礼貌,总还是有的吧?
“哦……”如果是平时,宋雨樵自报家门其实没什么,可是想到自己的名字和他的正好相反,他免不了有些尴尬,“我叫宋雨樵,下雨的雨,樵夫的樵。”
闻言,乔宇颂愣住,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问:“你叫宋雨樵?真的?”
“对,有什么问题吗?”宋雨樵冷冷地反问。
“没,没什么。”老天,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乔宇颂简直不敢相信。他笑道:“真是太巧了,我的名字倒过来念是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倒过来念是我的。”
宋雨樵一点儿也不觉得这好笑,如果这是命运的安排,他觉得老天做这个安排的时候,脑袋坏掉了。
“哦。”宋雨樵不觉得有趣,“我回去了,再见。”
遇到这么巧的事情,他却能这么平静?乔宇颂惊讶得很,还没反应过来,宋雨樵已经走了。他回过神,忙朝宋雨樵的背影喊道:“路上小心!”
第三章 下雪天-4
冒着大风雪回到家里,宋雨樵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走进住宅楼一层的大厅,在原地跳了几下,抖落身上的雪。
等走到电梯前,宋雨樵骂了一声该死——停电了,他只能爬楼梯上楼。
能在这种天气依然坚持出门打麻将,可见热爱。宋雨樵在心里如是嘲讽着周美琪。他总得有些心理活动,才能支撑他爬完这二十三层的楼梯。
楼道里十分黑暗,密不透风,墙壁又渗着寒气。纵使如此,宋雨樵还是走得气喘吁吁,汗也开始冒出来。他早已取下围巾,也解开外套的拉链。
宋雨樵走了一路,周围一点儿生气也无,四下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在楼道间回荡。
他的身体一阵热、一阵冷,因为太黑,他还有些害怕。
实在走不动了,宋雨樵停下脚步,靠在墙上喘气。
可是,他明明不再走了,楼道里依然有脚步声在响动。他听得寒毛倒竖,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唾液,喉咙很痛。
冷静、冷静。宋雨樵闭了闭眼睛,强作镇定,终于能分辨出声音的出处。
他往扶手处挪动脚步,往楼下看,见到楼下有手电筒的光亮,松了一口气。
很快,拿着手电筒的人走了上来。
对方留意到楼梯间里有人,晃动手中的电筒,光照到宋雨樵的脸上,他难受地闭上眼睛,撇开脸。
“宋雨樵?”对方惊讶极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宋雨樵睁开眼,借着灯光看清是自己初中的班主任魏新平,问候道:“魏老师。”
“你怎么在这里?”魏新平诧异地问,“这么冷的天,又停电,不在家里呆着吗?”
有了手电筒的光,宋雨樵往上走的脚步坚定了些。他回答道:“刚才出去找我妈去了,她在牌友家打麻将。”
“哦……这么冷,还出门打麻将么。”魏新平若有所思地说。
宋雨樵听罢,沉默了。他想了想,问:“你才从外面回来?”
“嗯,去给一个学生补课,赚点外快。”魏新平不好意思地笑。
前段时间,宋雨樵听说魏新平打算买房子,所以得努力挣钱。如今,教育局对老师在外补课管制得很严格,很多原本在教育机构兼职的老师都被处理了,敢冒险在家里开班的老师更少。魏兴平这样亲自上门补课,实在是下策。
“你要是给我补课,就不用跑那么远了。”魏新平就住在宋雨樵家楼下,是楼下那户人家的房客。
魏新平听了笑道:“你的水平怕是比我还高了,还需要我补课?快别开玩笑了。”
宋雨樵淡淡地笑了一笑。
“那么快上高三,还习惯吗?”魏新平关心道。
“还行吧,没什么。”宋雨樵满不在乎地回答,心想反正快结束了。
魏新平微笑道:“也是,你一向比同龄人早熟。”
他说这话可能无心,宋雨樵听着却窘了。
上高中前,宋雨樵读了一年的初中,那一年,魏新平担任他的班主任。老师们都喜欢成绩好的学生,魏新平也不例外,不过,魏新平对宋雨樵来说却是个例外——因为宋雨樵喜欢他。
等到要跳级读高中的时候,宋雨樵在临走前向这位老师告白了。
魏新平吓了一大跳,还说他是小孩子,尚不了解喜欢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可能是当时宋雨樵的脸上浮现的并非小孩子该有的神情,魏新平很快郑重地对待了他的表白,然后,拒绝了他。
还好,那份感情或许真如魏新平说的那样,不是真正的喜欢。反正,宋雨樵进了高中,没多久就淡忘了对魏新平的喜欢,转而继续像海绵一样吸收知识。之后再见到魏新平,宋雨樵只把他当做从前的老师那样看待,也没有当初的情绪了。
不过,宋雨樵一直很感激魏新平,既感激魏新平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也感激魏新平没有把他当做怪物一样看待。
告白以前,宋雨樵曾经以为魏新平会吓个半死,然后觉得恶心透顶,没想到他的反应还挺平静的,只是很惊讶罢了。最重要的,是过后魏新平没有对他另眼看待,平时偶尔在电梯间里遇见他,还是把他当学生、小辈那样关心近况。
无论如何,被魏新平说早熟,宋雨樵的心里还是有些尴尬的。毕竟,他俩算是共享了一个秘密的人,宋雨樵也只对他出过柜。
知道家里没人,宋雨樵进门后一声不吭。
他换了鞋,觉得屋里冷得很,几乎和外头没有区别,不禁疑惑地四处张望。
看见客厅的窗户大开,宋雨樵的心往下一沉,立刻快步走过去,哗啦哗啦两声,将窗户紧紧关闭。
地上有不少雪,他踩了两脚,地板就脏了。
自从入冬以后,周美琪很少在家里搞卫生。地板上沾着灰尘,肉眼看不到,但只要有水泼在地上,人再踩两脚,立即能看见清晰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