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寄北(22)
“咔嚓。”“咔嚓。”洗牌机发出细微的滚动声,每一张牌都以极慢地速度在翻动,
A,K,Q......周寄北的心里有一个声音,正清晰无比地同他复述着洗牌后的顺序。
“叮。”
“老细,拿牌仲系停牌?”耳边渐回声响,嘈杂声同叫嚣声一并窜入,周寄北咻然睁眼,眼底暗潮渐涌,底色愈发浓黑。他始终敲打着的手指也停歇下来。
乔琰之刚想低头同周寄北说话,只见他点了点头。
乔琰之颇玩味地挑了挑眉,他双手环胸立于周寄北身后,可将他的牌一览无遗。
荷官听闻眨了眨眼,随即摊开手示意在座各位明牌。乔琰之充满好奇,不由地往周寄北那儿挤了挤。
周寄北将牌依次揭开,旁人也跟着看了过来。周寄北的手指细长白皙,搭在牌面上格外醒目。轮到最后一张暗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起来。
而此时赌桌上所有牌面相加已达18点,周寄北最后这张牌爆点的可能性高达90%,就连乔琰之也紧张起来,他紧咬下唇,双手不由地握成了拳。
周寄北的拇指还盖着牌,天顶的黄光开始晃眼,周寄北的半张脸掩藏其中,映出他半透的毛细血管。
指腹渐移,左上角渐露底纹,黑色印刷体勾勒出一横,接着往上移,显现出一弧度——黑桃2 。
“.......”
“恭喜老细,20点,双倍。”荷官微微一笑,同时低头在一旁的隔层中挑出两枚筹码,并拱起手背,将筹码嵌着绿毯推了过去。
周寄北伸手将其拦近,他摊开手心时一怔,筹码在短短七八分钟内翻了两番,那筹码掂在手里轻飘飘的,可上头标着的金额数字却叫周寄北乍舌。
“老细,还嚟咩?”
周寄北一愣,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乔琰之俯身问他还玩不玩,周寄北捏紧了筹码摇了摇头。
而同时坐在监控室里的男人,眉头一蹩。
“我去帮你换现金。”乔琰之将周寄北推到一空桌旁,他从周寄北的手里拿走了筹码,接着往柜台走起。周寄北手里一下子空落,他又习惯性地将手蜷进了衬衫里,像是很冷,又像是很不安。
“你好,身份证。”忽有一男人踱步至周寄北面前,他脚踩一双乌黑的皮鞋,视线渐往上移,便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套,周寄北啊了声,对方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
周寄北猛然想起乔琰之的嘱咐,他本来摸着衣兜的手一僵,继而换到裤兜。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粤语。”周寄北语速平缓,口气淡然,面目不见丝毫慌乱。
对方也一怔,不得不用普通话再说了一遍。周寄北装作恍然大悟,双手同时插进裤兜,开始一番寻找。他时不时地用眼神往乔琰之的方向看,而对方背对着他,压根看不见。
周寄北翻完了两个裤兜戴后才将手伸向了外套兜,他的手指一下子抓住了身份证。他抬起下颚与对方对视,对方逐渐不耐,语气也略显僵硬,步子也不禁向前迈。
“给你。”周寄北将身份证掏了出来,以背面朝上递给了男人。两手交接一刹,周寄北先一步松开了手,两指从身份证上抽离,不偏不倚地掉落在地。
两人几乎是同时弯下了腰,与此同时,乔琰之转过了身,目光触及这一幕,便疾步向他跑来。
“寄北!”周寄北的眼底一暗,蜷着的手指利落地将身份证勾起。
“琰哥。”周寄北这一声叫得极其自然,乔琰之很快反应过来,走近了将他的轮椅转了个面。
“琰哥?您怎么来了?”男人一见乔琰之面露惊喜,乔琰之淡然地应对了几句,而周寄北趁机将身份证重新塞回口袋。
“回来看看我哥,他不在吧?”
“在,在二楼包间呢。”乔琰之不过随口胡说,结果一听到这句话,后背就冒了汗。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皮,攥着轮椅手柄的手都凸立。
“琰哥,我想出去透口气。”周寄北转头看向乔琰之,乔琰之忙不迭点头说好,同身边的人又交代了几句,就推着周寄北挤过人潮走出了门。
吞云吐雾渐消,方才混着的香精气味也从鼻腔消散。扑面而来的冷风钻进周寄北的后颈,冷得他不忍哆嗦。乔琰之解下自己的外套,从身后盖住他。
乔琰之的外套上没有烟味。不像季琼宇,从领口到袖口都沾着一股烟味。他惯抽的万宝路还带冰珠,指尖和.....口腔里都会残留一股薄荷味。
周寄北的眼底愈发黯淡,这件外套能在生理上驱寒,却不能驱他心里的寒。
周围全是点点霓虹,这儿的夜似乎比s市更加绸黑,他也离得季琼宇越来越远。不用多久,他们就会彻底天各一方,在季琼宇的脑海中不会再有他周寄北三个字,连带他这个人也会逐步模糊,最后,被彻底遗忘。
“我不冷了。谢谢。”周寄北将外套褪下了还给乔琰之,乔琰之问他,他就说不冷。乔琰之也不多说,只管把信封递了过去。
“诺。”
周寄北伸手接过,一摸厚度吓了一跳。
“这么多?”
“双倍加注就那么多。”周寄北捏紧了信封揣到怀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乔琰之看了他一眼,斟酌了一番还是决定问出口。
“寄北,你真想好了?”
周寄北抬眸,眼神暗忖,他忽而勾笑,声带戏谑道:“红包都收了,我总不能赖账吧。”
乔琰之盯着周寄北,面前的脸同黑夜融合一二,身上的少年气诡异地收敛,其实他长得很好看,尤其是一双眼睛,眼皮褶皱深邃。
但是却不能让心生亲近感。甚至容易让人萌生退意。
乔琰之还在摸索同周寄北相处的界限,他的界限不够鲜明,伏雷设得隐蔽,踩雷没有征兆。稍有不慎,便会引爆。所以他千万个小心。
“这哪能算红包,等手续办下来,我给你包个大的。”乔琰之朝周寄北轻笑,肩头轻松地耸了耸,巧妙地将话题带过。他推着周寄北到车边,准备送他回去。
“你先在酒店将就两晚,等过几天就能搬进公寓住了。”
乔琰之又在和周寄北说着些细碎,周寄北偶尔出声,算作应答。他的眼底被灯光映射,其中星光斑驳陆离,却略显落寞。
.某维修店内
乔琰之将周寄北送回酒店没一会儿,周寄北又独自一人偷跑出来。刚才在车上,车子一闪而过一间十坪大小的手机维修店,周寄北心下一动,于是找了过去。
此时已近午夜,老板正打着呵欠,有一搭没一搭地揿着遥控板,电视屏幕上放着无聊的球赛,信号时好时坏。周寄北转着轮椅的手一顿,他的视线落到透明展示柜上,琳琅满目的手机叫他一下子迷乱了眼。
“.....请问,这个多少钱?”周寄北说话的声音太小,被电视机的杂音全然覆盖。老板完全没有搭理他,周寄北不得不提高了嗓音。
“.....”老板这会终于回过了神,他一个激灵回过头,只见周寄北伸手指着一个款式老旧的直板机。
“那个啊,四百块,呢款太老土了,唔适合你哋后生啦。”老板嗓门粗大,他挥挥手略显不耐,周寄北紧了紧手,喉底有些干燥。
“还有没有更便宜的?”
“什么?”老板不敢置信,连尾音都不禁拔高了。周寄北十分笃定,没有一丝尴尬,声音轻轻冷冷,像泛着冷光的透明罩。
“后生都爱买iphone啦.....”
“我要这个。”周寄北伸出手指指了指某一款手机,老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堆在角落很久的诺基亚老式直板机,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块黑色板砖。
“.....”
周寄北将手伸进口袋里,他拿出那个红包,用手指将纸币捻开,然后抽出三张递了过去。老板一怔,还想说些什么,一瞥见周寄北冷冰冰的脸,一句话到了嘴边也硬生生吞了下去。
老板接过钱后,转身捞起钥匙将玻璃柜打开,他把手机从里面拿了出来。
“......你要电话卡吗?”老板这才注意到周寄北似乎有些异于常人,店里灯光昏暗,加上被展示柜阻挡着,他没有发现周寄北的异常,这会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坐着轮椅。
一瞬间心生怜悯,也自作聪明地对他报以同情。
周寄北点了点头,就在手刚触及手机的一刻,老板又抓了几张零钱塞到他手里。周寄北眼底晦涩,敏感如他,心几乎是反射性地散出抗议,他的身体不是刀枪不入,而是一刺就破。言语亦或是不经意的小动作,在他眼中都是带刺的利器,招招不怀好意,刀刀要他性命。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二更哟!
第29章
周寄北不发一语,抓了电话卡和手机就往回走,老板不明所以,拧着眉在背后喊他:“算你便宜点啦,二百八就够啦.....喂!”
周寄北头都不回,他抓着东西的手都在抖,似乎竭力在隐忍。背后的声音置若罔闻,他咬紧牙关,手拼了命地转着轮椅,手指都快绞进车轮里,他也不怕痛。
“……”周寄北重重地喘着粗气,心脏像被打桩机戳着,前端尖锐又尖刻。他的手指无法自控地颤抖,周寄北不得不将手指从车轮里抽了出来,指腹被勒出一圈红印。他也顾不上细看,低下头去拆电话卡的包装,接着拆开直板机,他小心翼翼地将电话卡塞了进去,一按开关,屏幕骤然变亮,反射性地照在他脸上,显得苍白。
周寄北捏着手机,指腹在键盘处来回摩挲。
“爸,是我。”周寄北有意无意地捏着电话卡的包装,声音听上去很是平静。
“寄北呀,这么晚来电话是出什么事了?!”周鹊很是紧张,周寄北垂眸淡然地否认,他顿了顿才说:“没出事,别紧张。爸,我上回和您说,我要从季叔叔家搬出去.......现在,我已经搬出去了......和您说一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