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插玫瑰(35)
他自以为搭建得周密的关系网,在出现了一丝裂缝后,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迅速瓦解。许是听闻戚容晟回国的风声,再对比到近来基地内部莫名惶惶不安的氛围,倒戈阵营的选择在情理之中,却是毫不留情的重击。
而在这些人中,最令他震惊与不解的竟然是戚定明。戚定明非但没有见他,还让管家传了一句话给他。
“江山代有才人出。”
张有成越想越觉得齿寒。
戚定明什么意思,他张有成就该乖乖让位给他儿子吗?宁愿让与他素来感情冷淡甚至针对他的定时炸弹掌权,都不愿意将权杖交给在他手下忠心耿耿——至少勤勤恳恳伏低做小了二十多年的老部下。他是巴不得弄死戚定明,可他儿子也未必想让他活。
落到现在的地步,也不知他们谁更可悲一些。
之前的司机离奇失踪,管家畏罪潜逃。当然他们都是小喽啰,被捉拿归案后审问的结果也只是一问三不知。经历过上次的“绑架”事件,戚容舟的出行不再是司机和年轻管家陪同,倪小柔怕得紧,反正她是个闲人,便每日坐车同去,目送戚容舟走进校园再回去,放学后亦然。
至于她的丈夫,倪小柔已经记不起上次见他是什么场景了。他总在研究着什么,她以前兴许想知道,现在已经全无兴趣。
不过,她决定去给她的丈夫送碗补汤作宵夜。
这十年多的时间里,因为弱势,因为忽视,她成了最能接近戚定明的人。
这是她最大的筹码。
这一觉庄芜睡得很不踏实,虽然惯常没有好的睡眠,但反应这样激烈的也只有恢复记忆那次。
他在蒙着头的毯子里睁着眼睛,听得到戚容晟起身步履轻缓地离开,听得到其他乘客窸窸窣窣的小动静,悄悄地将毯子掀开一点。
正对着的窗外也是一片灰蒙的夜空,乍一看有白光微微闪过,有点像洒了碎砂糖的乌云冰淇淋。
有些苦味从舌根悄悄漫上来,让他想喝一杯甜甜的橙子汽水好压一压这阵苦涩。
味觉系统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问题他不得而知,但就像慢性病毒入侵,等发现时进程已经到了他无法把握的地步。
这只是开始的开始,适应了黑暗,借着一点亮光也能看清手臂上的疤痕。庄芜轻轻地把手臂藏到毯子下,忽然想起在基地时,那些穿着全套防护服的研究员定期为他注射的针剂,少则数支多则数十支。
第一天会哭,因为很疼,扎针会疼,刺激着细胞的针剂不住地啃噬着他的精神。
第一周,他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但眼泪已经不会流了。
第三周不断更新的针眼开始淡化,皮肤的复原能力变得令人惊讶。
第二个月——他靠刻正字熬到了第二个月,身体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力量强化,可以空手击碎硬皮核桃。
他觉得自己像关在动物园里的猴子。
第……数不清的时间,麻木的精神和相对正常的身体状态,相必那些针剂除了强化作用,还有部分是维稳作用。
但失去了固定维稳剂注|射的他,身体精神出现了种种问题。强化基因需要持续的改造,不进则退。基地始终没有研究出一劳永逸批量生产的办法,因此真正的人体实验体也只有他一个。
这件事一定要提前告知戚容晟,但不是现在。平时一点小伤小病都紧张得不行,如果被他知晓自己目前的身体状态,戚容晟连与张有成妥协的行为都做得到,可是逆转是不可能的。
实在是不值得。
庄芜慢慢地想,他才十八岁,脱离苦海迎接自由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等打败了坏人,他跟戚哥哥还有好多好多可以共享的时间。
要一起去喂广场上慵懒散步的鸽子。
要一起去海边看一次日出日落。
要在一大群人面前公开表白,然后拉着他的手相视一笑,像私奔一样拼命地逃离现场。
他不要很早地结婚,求婚最好一人一次。
每天晚上都有晚安吻,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可以微笑地注视着对方。
方姨的饭菜很好吃,李文的笑话很无聊,这个世界的欢声笑语都那么新鲜有趣。
只要他,能活到十九岁。
然后是二十岁,二十一岁,二十二岁……一辈子。
他一向不喜欢做计划,这样一列出来倒像在交代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戚容晟的脚步有些沉重,庄芜闭上眼睛,装作翻身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温热的吻落在额头,就像他想象中的幸福日常里的晚安吻。
晚安。
作者有话说:
粥粥的人生计划都有戚哥,码这段的时候有点想哭呜呜呜
第50章
公寓的陈设还是原来的样子,方姨早就接到消息提前找人彻底打扫过。除此以外还有一大早去市场买的新鲜蔬菜水果,满满当当地塞进冰箱。
庄芜迈进公寓大门时,烤箱恰好“叮当”一声表示欢迎,空气里弥漫着戚风蛋糕的香甜味道,暖暖甜甜地往全身的毛孔里钻。
戚容晟只一转头就发现小朋友不见了,再一看庄芜小馋猫已经凑到方姨身边帮她把蛋糕倒扣放凉。
少说也有几个月没见了,方姨已然把庄芜当成亲孙子看待,一见面先心疼地捏了捏庄芜所剩无几的脸颊肉,连声说了几次要给他好好补回来。庄芜耸耸鼻尖,安安静静地让方姨上下打量了一个遍,说什么应什么。方姨看他装着一副小家猫一样乖巧的样子忍俊不禁,反倒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开始准备奶油水果,给蛋糕做装饰。
戚容晟没好打断庄芜和方姨的互动,等两人话头落下才慢慢进厨房跟方姨打了招呼。方姨打着奶油,向戚容晟汇报过去几个月公寓的状况。
庄芜不耐烦听他们讨论,于是自己讨了个洗水果的任务,隔三差五地往嘴里塞着草莓樱桃之类小个头的水果,一旁的果篮迅速变空,而果盘里缩水了至少一半。
方姨刚跟戚容晟说完杂事,戚容晟就接到通讯要出门一趟,跟庄芜告别。庄芜手里捏着半个红果恰好被抓包,转过身冲戚容晟笑得挺甜。
这小孩儿!
戚容晟拿他没办法,苦口婆心道:“少吃点,撑着你就好受了。”
方姨也跟着往庄芜手里看了一眼,讶然出声道:“小少爷,那山楂可酸了,你怎么吃的下去?快少吃点,等下牙要酸倒咯。”
庄芜下意识往戚容晟看了一眼,许是有些心虚,立刻把山楂咽下去:“原来是山楂啊,我还以为是小沙果,难怪这么酸……酸了好,开胃呢。”
方姨笑着解释道:“这是山里的鲜果,个头比一般的山楂都大很多,我买了些想拿来熬酱,瞧着确实不太好认。”
戚容晟觉察到有些不对,但这念头只有一瞬,庄芜的表现又很正常,也只好作罢:“听话,开胃也不是你这种吃法,等我回来给你带老庄的甜豆花好不好?”
“当然好,”庄芜眼睛刷地一亮,“哥哥你快点回来!”
“嗯。”
等戚容晟一走,庄芜的后背不自觉垮了下来,洗水果的动作也开始慢吞吞的拖沓。
果然如他所料,试验了好几种水果,无论是酸还是甜,他已经没什么准确分辨能力,嘴巴里的苦味驱之不散,就像他现在的心情。
方姨叫了他两声他才有反应,心不在焉地把洗干净的水果端到料理台边。
方姨看出他有些不在状态,不动声色挑匀称好看的水果摆在抹了面的蛋糕上。看到草莓忽然想到之前戚容晟说过“不喜欢草莓”的话,抿嘴笑了笑依旧把草莓当成重头戏:“少爷虽然少年老成,很少让**心,但也有口是心非的时候。”
“嗯?”庄芜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什么时候,您跟我讲讲呗。”
“就拿这草莓来说,”方姨平时爱听评戏,一开口就摆上范儿来,“少爷以前喜欢吃,但后来出了事,怕被针对下毒,所以没吃了好多年。后来日子安定下来,我买了草莓他慢慢也能接受了。不过就在小少爷你刚到家没几天,他突然找我说不要买草莓,他不喜欢。”
“啊?”庄芜没想到还跟自己扯上了关系,“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姨将最大最红的草莓摆在顶端,小心轻缓地筛上一层糖粉:“我不清楚呢。”
越是这种欲说还休的话题越吸引人,庄芜一时把自己的烦恼扔到一边,捧着脸眨巴着眼睛看着方姨:“您快告诉我嘛,我特别好奇,真的真的真的好奇。”
“我骗你干嘛呀小少爷,”方姨放下筛网,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这事恐怕只有你跟少爷自己清楚咯。”
庄芜晕乎乎地靠坐在沙发上拼命回想跟草莓有关的记忆,草莓,戚容晟,还有他,怎么连在一起就查询结果为无呢?
不,不对。
这是什么画面,他怎么会自己往戚容晟身上扑啊,还有喂草莓?这是他的记忆?被人调包了吧?
啊啊啊啊啊,怎么忘不掉!
画面越发清晰起来,甚至响起画外音:“戚容晟此时刚要避开,庄芜却无意识地收回手,完成了礼让的任务心满意足地舔了舔指尖,吮吸掉指尖上残留的草莓汁水。”
如果他跟戚容晟对调,这草莓——
庄芜无意识抖了抖,实在可怕。
方姨本想借着提起其他事让庄芜打起精神,谁知庄芜回神过来更加不在状态,方姨也不敢让他做什么,塞了杯果汁让他去看电视。
她一时糊涂了,现在的庄芜已经不需要看动画片了。
戚容晟回来时神色不算沉重,看样子今天的交涉有个不错的结果。不过吃饭时庄芜一直把头埋在碗里,隔着大蛋糕看不清他的表情。戚容晟只能看到庄芜红彤彤的耳尖,一副没脸见人,准确来说是没脸见他的架势。
才半天不到,又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