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无人性(20)
“可是我们还没有去参观。”方随不甘心,“我已经做好攻略了。”
“我要去龙门石窟, 去国花园,去古墓博物馆, 去龙潭大峡谷……”
他掰着手指数景点,此时的他一点没有富二代该有的风范,反而像是第一次进城的小孩子。
楼涉川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微妙,听着他期待的语气, 终究是没有反驳,只轻抚他的背:“我怕你睡不好。”
方随脱口而出:“你可以陪我睡啊。”
楼涉川:“……?”
方随也惊觉自己似乎说了不得了的话,连忙干笑一声,不那么有底气地补充:“我小时候做噩梦, 我妈妈都会陪我睡的。”
楼涉川笑了一下:“又不是小孩了。”
他去抚方随的额头,发现还是湿的,道:“你身上都是汗,赶紧去洗澡,把衣服换了,别受凉了。”
“哦。”方随听话地拿了衣服去换洗。
晚上,两人一起躺到床上,方随面向着楼涉川的方向,一边玩手机一边问他:“楼叔,你今天去见的是什么人啊?”
楼涉川睡觉的姿势很端正,正面朝上,也不知道他的神色是怎么样的,只是沉默了半晌,方道:“是一位很多年前合作过的朋友,这次有事情需要他帮忙。”
方随翻了个身,感慨:“……楼叔每次提起从前,都让我觉得你的人生经历比我丰富好多的样子。”
楼涉川道:“这是自然,我毕竟比你虚长了好几岁。”
方随吐槽:“但是你说话的感觉好像比我多活了几十岁的样子。”
“也许吧。”楼涉川似乎顿了一下,竟然没有反驳。
“还好你的帅气并不会因为这样而减少分毫……”他嘻嘻笑道,突然“嗷——”一声,却是举着的手机掉了下来。
“啪嗒”一声,砸脸上了。
“睡觉就不要玩手机了。”楼涉川侧过身来看他,见他没事,又忍不住轻笑一声,“毛手毛脚的。”
“是人吗?”方随泪汪汪地捡起手机,“你侄子英俊的脸可能都乌青了……”
后来又说了什么,方随都不记得了,他白天睡得并不好,奇怪而压抑的梦境反而耗去他不少体力,没多久,他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意识刚沉下去,纷繁杂乱的线条与支离破碎的色彩又是排山倒海而来。
巨大的情绪压在他的胸口上,让他喘不过气,又动弹不得。
“方随?”楼涉川似乎听到旁边传来细微的□□,他睡觉时的警惕性很高,这是很多年前养成的习惯,即便是很小的声音也会立刻醒来。
他低声叫了一声,又不见回应,只是□□的声音更大了一些,似乎还带着挣扎与喘息。
楼涉川打开小灯,起身看了一下。
睡梦中的方随眉头紧锁,额头上已经湿哒哒的。
楼涉川忙拍了他几下:“方随、方随……”
“嗬……”方随猛地睁开眼睛,胸口还在剧烈跳动着。
“楼叔。”他抓住楼涉川的睡衣袖子,由于太用力,导致睡衣微微有些变形。
楼涉川蹲到他的床头前,脸对着他的,原本硬朗的面部线条在小灯橘黄色的光晕下显得无比柔和,眼睛里像是淌着水一般,和缓而柔软,他看着方随有些涣散的瞳孔:“做噩梦了吗?”
方随下意识地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那似乎并不是梦。
而是一股巨大的,压得他透不过气的情绪。
他想了一下,哭丧着脸:“会不会是鬼压床啊!”
“傻瓜。”楼涉川去抚他的额头,拭到一手的冷汗,他的心微微抽了一下。
倒了水给方随喝,见他一脸昏昏欲睡又不敢睡的样子,索性坐到他的床边:“还睡吗?不睡我陪你坐着。”
方随捧着水杯看着他,半晌,往边上靠了靠,又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那你上来陪我。”
楼涉川从善如流,果真上了床,下半身钻进被子里。
方随还贴心地竖起一个枕头给他靠着。
两人盖在一张被子里,手臂贴着手臂,方随精神稍定,嘴巴又贫了起来:“楼叔跟镇宅神兽似的,你往我旁边一坐,四周的妖气都镇住了,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楼涉川无奈地笑了一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整天胡说八道。”
他的手还有从棉被里带来的,温温的热度,这么轻轻触在方随的脸上,居然让他产生一丝紧张。
从幼儿园就会用昂贵的进口糖果和玩具讨小女孩欢心,很早就学会面不改色地牵小帅哥的小手,自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一样的小方少爷,居然,只是因为被人捏了一下脸颊,就觉得呼吸急促了起来。
这样子很不好。
方随自我检讨了一下。
起码应该再更进一步做点什么,才配得上紧张。
于是方随放下水杯,壮起狗胆,假装自然地去挽楼涉川的手臂。
他平日里一使坏就这样抱着楼涉川装乖巧,楼涉川习惯成自然,并没有察觉到身侧的人与平日里大相庭径的心境,还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问道:“还怕吗?”
像在哄小孩。
方随有点不满,动作上更加得寸进尺,直接把脑袋也靠了上去,他比楼涉川矮了半个头,这样一靠,脑袋正好在架楼涉川的脖子上:“怕。”
毫无诚意的声音。
楼涉川脖子上突然多了颗脑袋,他一愣,那脑袋还顺势蹭了蹭,毛绒绒的触感让他的脖子有些痒,一种柔软的,带着颤栗的痒。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楼涉川有点恍惚,几乎是无意识地抬起手,轻轻地捧住那颗脑袋,摩挲了一下:“不怕,我在。”
“嗯。”方随心里“砰砰”地跳着,觉得脸上也热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手似乎有些发软,可是不够,他想更进一步。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
原来环着楼涉川胳膊的双臂松开,改而去抱他的腰。
楼涉川浑身一僵,从他有记忆以来,似乎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子拦腰抱住过。
不是,有过一次……
尘封的匣子猛地被打开,覆盖着厚厚灰尘的记忆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揭了开来。
是了,他漫长的记忆中,仅有的一次,被人抱住自己的腰……
他猛地把方随环在他要上的手臂扯开:“不可以!”
一声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嘶吼。
“楼叔?”方随被吓了一跳。
上一秒还在内心偷偷得意就这样得手了,下一秒却被毫无征兆地甩开了。
方随有点恼羞成怒,而恼怒背后,还有一丝他自己难以察觉的,疑似伤心的情绪。
楼涉川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看着方随,看到方随脸上那淡淡的难过。
是了,一样的脸,一样的难过。
“将……将军……我要……放手了……”
“不准放——不准——”
下一刻,他做出了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整个人覆上去,紧紧抱住方随。
“不要放手!”他把头埋在方随肩膀上,低声说道。
方渐,我以将军之令命令你——
不准放手。
方随把手环到他的背上,紧紧地抱住他。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过是想趁机占楼涉川的便宜,却突然被他甩开,像是躲避着什么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一般,迫切得让人有些伤心。
可是他尚不及伤心,又突然被他抱住。
他抱得那么用力,像是把全部的力气都用上了。
楼涉川是一个,作风很铁血,很像军人的人。
他的力气很大,怀抱很坚定,像是无法挣脱的桎梏。
可是他的声音却又是那么脆弱。
如果不是那句话就是附在他耳边说的,方随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不要放手!”
他听到楼涉川这样说,于是他原本因为被甩开而有些无措的双手,又慢慢地环了上去,抱住楼涉川宽阔的背。
方随这才发现,楼涉川浑身僵硬得不像话,就像是在对抗着什么一般。
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楼涉川身上的肌肉那么结实,简直刀枪不入。
可是莫名地,他又觉得,所有的剑拔弩张都是假的,真正的他,脆弱得……一击即垮。
他慢慢用力,将他与自己贴得更紧。
“我不放手。”
方随低声说道。
楼涉川似乎是听到了,他原本僵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肌肉慢慢放松了下来。
方随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我不放手。”他又重复了一遍。
高级酒店的隔音很好,四周听不到别的声音。
房间里静悄悄的,仿佛能听到机械表里指针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
楼涉川终于慢慢松开了抱着方随的手。
“抱歉。”他轻声说道,喉咙有些黯哑,“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方随看着他:“你想起了什么?”
能让一个铁血的人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一定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吧?!
楼涉川却只是轻轻一笑,把他按回枕头上:“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哦。”方随有点失望。
他当然知道,那绝不会是小事,只是他不愿意说。
换作以前,他才懒得探究楼涉川的过往。
然而此刻,却有一种被排除在心门之外的,“外人”的感觉。
他拉了拉被子,有些闷闷地说道:“我困了,我想睡觉。”
“那你睡吧,我就在旁边,你不用担心。”楼涉川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下一秒,他的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楼叔,你占完我便宜就跑,这是一个叔叔该干的事情吗?”
方随鼓着脸看他。
楼涉川有些不解。
“我害怕,我要你陪我睡。”
方随说道。
☆、032 不准放手
方随抓着他的手腕, 脸上是常见的那种,毫无诚意的无辜:“我刚刚给你抱抱了,你也应该给我抱抱吧!”
理直气壮,有种“欠债还钱”的天经地义。
楼涉川竟然无言以对。
他总觉得今天方随整个人都怪怪的。
难道洛阳真的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影响?
不管怎么样,他最终只犹豫了大概三秒,然后就认命地躺回床上。
方随又非常贴心地拉起被子的一角给他盖上:“叔年纪不小了,别着凉了。”
还往他边上靠了靠。
楼涉川:“……”
沉默地心领了他的好意, 他也给方随摁了摁被角:“小孩子也要注意。”
方随:“……”
还带报复的,可以说非常小气了。
楼涉川的睡姿非常标准端正,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居然有种威严的感觉。
不过这股正直的威严显然不能感染身边用心不良的侄子。
帅气逼人的楼叔此时终于睡到了自己身边,方随心中暗爽,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双手伸得高高的, 然后放下来的时候,就非常自然地, 把手放到了楼涉川的腰腹上。
就是隔着被子,有那么一丢丢遗憾。
方随心中盘算着等楼涉川睡着之后,再进一步攻城略地。
然后,楼涉川便把自己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 覆上他的。
楼涉川的手心干燥而温暖,有一种让人心安的魔力。
“不要放手。”他说道。
隔了一会,又轻声补充:“如果你觉得害怕的话。”
方随心中“呵呵”两声:“呸,不害怕本少爷也不放手!”
然后他就抱得更紧, 还把头也靠了过去,“嘤嘤嘤”道:“叔~超怕der~”
靠在楼涉川身边,手被他握着,那股强大的威严似乎真的能够带来安全感。
方随当真再没有陷入到那股迫人的情绪里,他原本还想着等楼涉川睡着以后再揩油来着,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是一个很难得的深沉而绵长的觉。
然而这一晚对楼涉川来说,却注定无法平静。
梦里的色彩是深黑的,似乎还带了血色的红。
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似乎有震天的杀声,又似乎什么都听不到。
只有“哒哒”的马蹄声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急促,带着焦虑。
马上的人面目模糊,看不清表情。
“方渐,我以将军之令命令你——不准放手。”
他用尽自己的全力嘶吼,像是要把生命也吼出去一般。
而环着他的腰的手依然越来越松,越来越松。
“将、将军……”
背后传来的声音虚弱而缥缈。
不若他的声嘶力竭,不若他的心如火炙。
居然是和缓的,隐隐带着一丝解脱。
“我这一生……从……从来没有违抗、抗过……你的任何……命令……”
骑着马的人竖起耳朵,生怕漏掉哪怕一个气息。
“可是……这一次……我恐怕、怕……不能听你的……话了……”
“不准——”感受到背后的手到底是松开了去,骑马的人猛地拉住缰绳,矫健的赤色大马前蹄高高扬起,带起一阵尘土,铺天盖地。
那人回头,目眦欲裂,“方渐,你必须听——”
“砰——”的一声,身后的人已经应声而落。
紧闭的双眼猛地张开。
心脏像是被鼓槌敲击一般,强烈地跳动着。
楼涉川看着一室的黑暗,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他手轻轻动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下覆盖着另一个温热的手。
脖子上还有温暖的,带着湿润的气息。
旁边的人不知何时整个人贴了过来,脑袋埋到了自己的脖子里,被子下的脚更是已经肆无忌惮地缠到了自己的腰上。
狂跳的心渐渐地和缓了下来,覆着对方的手轻轻收紧了一下。
“你没有放手就好。”
“再也不要放手。”
他听到自己说,缥缈的,带着一丝解脱。
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
方随又一次,准时睁开了眼睛。
他准备跟往常一样,翻个身继续赖床,然后他的脚刚一动——
emmmm??!
好腰!
一个激灵,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
这是楼Boss的腰啊!
果然是劲瘦结实,虽然是用自己的小腿在测量,还隔着睡衣,但是也能隐隐感受到肌肉的轮廓。
方随偷偷吞了一下口水,然后又发现自己的脑袋似乎离楼涉川很近。
酒店的窗帘遮光性很好,虽然外面天色已经开始亮了,但是房间里依然一片漆黑。
方随适应了一会之后,才隐隐约约看到身侧的人的面部轮廓。
仿佛丘陵般起伏的,深邃的轮廓。
此时就近在咫尺。
还有他平稳的呼吸。
方随的脸莫名地有些热了起来。
于是他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小心翼翼地把脑袋凑上去,在那线条凌厉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轻如羽毛般的吻。
然后楼涉川似乎轻轻哼了一声,醒了。
方随立刻一头栽回枕头上,装睡!
太没出息了。
他很想捶自己的脑袋。
楼涉川侧过头来,他刚刚似乎感到有什么东西碰了自己的脸一下,很轻很软。
可是身边的人还在沉睡中。
大概是梦吧,他想。
这个晚上对他来说不太平静,有些分不清虚实。
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想起身喝水,身边人的脚却还勾着自己。
不仅如此,他才微微动了一下,方随便有所察觉一般,向自己这边翻了一下身,把半个身子都压了上来,一只手更是过分地从自己的胸膛上摩擦了过去。
带来一股微微的颤栗。
楼涉川失笑,轻声说道:“不硌得慌吗?”
一半身体都趴自己身上了,他不信方随还能睡得安稳。
不解风情!
方随心中哼了一下,这才假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声音里还有刚醒时的黯哑:“叔~早~”
“早。”楼涉川轻笑一声,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下。”
“不睡了。”方随说道,又去摸楼涉川的手,补充道,“睡不着。”
楼涉川打开床头小灯,温暖的黄色灯光照亮了床头一角,楼涉川看了一下时间,堪堪六点。
他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
“既然睡不着,那就起来吧。”他回头,看到方随正睁眼看着自己,“怎么了?”
方随对手指:“起床的话,是不是应该有个早安吻?”
楼涉川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低下头,在方随的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
柔软而温暖。
洛阳是一个遍地历史的城市。
脚上踩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寸土地,似乎都带了古老的传说。
但是那些传说,都已经随着时间的前进被抛在了遥远的记忆之后。
而新的人,已经不再记得旧的回忆。
口口相传的也好,写在书上的也好,刻在石头里的也罢,那些故事,是先辈遗泽,是文明传承,是血脉里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