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欢(140)
轻欢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叫轻欢的人出现,独属于这个人的音容笑貌、似水韶华都已经消失。她死了,真的什么希望都没有了,人死了就是死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轻欢了。
而最痛苦的莫过于,这世上还有一个南泱。
南泱跪在地上,指尖紧紧地扣着轻欢的肩膀,眼睛里是弥天盖地的迷茫。原来失去了一个这样重要的东西,比悲伤和绝望更甚的,是不知所措的迷茫。
明明只有一个人离她而去,但她却好像被全天下都抛弃了。
她忽然间明白,当年苍旻与她提及过往之时,目光里难以掩盖的那股寂寞,还有在她身上盘旋了许多年的骨子里透出的孤独。
或悲或喜,或爱或恨,或生或死,都不过一念之间。
纵然她活了一百多年,早已看淡了世间百态,但当死别落在自己身上时,她也到底是被这一念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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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
闻惊雷顿时浑身没了力气,目光出神地跪了下来。刚刚嘶吼叫嚣留下的余痛还在喉咙里撕扯着,这时候却久久地说不出话来。他刚刚无比坚定的眼神变得迷惑,杂乱,好似同时有许许多多的情绪在他脑中走马灯。
她胸上插着一把剑倒下的模样,真真像极了当年的姒环。
而他一直都是那个最无力的看客。
为什么?他只是为了给姒环报仇,可是为了给一个已逝的人报仇,却又搭进去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女儿,在他心中应当拥有同样重要的地位,可自始至终,他都只是为了那个已经失去的人,都没来得及好好把握身边的亲生女儿。
如今,他的女儿宁可自己往南泱剑上撞,也不愿再活下去,这一条又一条的血债,到底是谁的错?
他错了吗?这么多年,他从未觉得自己错过,但眼睁睁看着轻欢几乎是被自己逼迫而死,他不禁开始觉得,他该好好想想,这究竟是谁的错。
如若不是他太过固执的执着于杀死北罚的人,是不是事情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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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修走到南泱身边,蹲下去又再次检查了轻欢的脉搏,反复确认后,他也不得不接受她已经死去的事实。他本不想伤害这个师侄的,然而,还是没能保住她。
“南泱,她死了。”喻修把手覆盖在南泱的手背上,南泱的手上全是轻欢的血,冰凉僵硬,血渍也蹭到了喻修的掌心里。
南泱低低地垂着头,搂着轻欢肩膀的手指深深地陷入轻欢的皮肤。意料之外的,她没有哭。
其实南泱是个很容易掉眼泪的人,她以往不哭,只是心性淡泊,没有遇见过能使她难过的事情。可一旦遇见了能动摇她内心的事,她比谁都要敏感脆弱,患得患失。或许是她这一百多年,真的拥有太少的知己,也没有几个交心的人,所以只要她遇见了那个愿意倾尽心思打开她心门的人,她就会分外珍惜,失去时也远远要比其他的生离死别来得痛苦。
但这个时候,她却哭不出来了。
可能她自己潜意识里也明白,现在哭并没什么用,那个她想要哭给她看的人,已经在她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没有人会再心疼她,没有人会为她把掉出来的眼泪擦干净。
可是想到这里,她又会觉得很难过,又有点不能抑制泪水了。
“南泱,先跟我回去,我们把她带回去,好好安葬,好不好?”喻修竭力放柔声音,好言劝道。
“师兄……”南泱沙哑地开口,嗓音里带着一些不自然的哽咽,“没有办法了吗……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轻欢她……伤在心脉,失血极多,无力回天,更何况她现在……”喻修叹了口气,扭过头去,狠了狠心,“她现在已经死透了。”
第129章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闻惊雷仍然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着。
“闻门主,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喻修高声问道。
闻惊雷弯下腰,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半趴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只手握成拳一下一下地砸着地面,声音带着哽咽:“我错了么?是我错了么?”
鸿升云长叹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倒不如趁着自己身边还有可珍惜之物,用剩下的时间好好守护它。应当体谅旁人的难处,宽容别人犯下的错,这也是给自己一条明畅的路。世事难判孰对孰错,耿耿于怀,害人害己,终究只会辜负那个一心念着你的人罢了。”他顿了顿,又扭过头去对远处的南泱和喻修的方向道:“这话是对所有人说的,你们也当放在心上。”
“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戏弄我……为什么……”闻惊雷的声音抖得非常厉害。
“你所做的一切都情有可原,但也的的确确做错了很多。”鸿升云闭上眼摇摇头,“罔顾天道,不得善终,你早知如此的。”
“不得善终……不得善终……”闻惊雷无奈地苦笑了几声,笑得比哭还难听,“可为什么这结果要落到她们身上呢?纵然是我做错了,为什么要她们死了,却独留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或许你的恶报,就在于此了。”
闻惊雷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光很用力地看着南泱怀里的轻欢的尸体,抬了抬手,似乎想要上前,却又犹豫着停滞在半空。
如果是她的话,其实也不会想要跟自己走吧。对于她来说,她的家到底在哪,或许只有她自己明白,但很明显,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自己到底是辜负了她,年少时未能伴她长大,青年时也没有给予她更多的关怀,就连她的死亡,都是自己逼迫导致的。
他最对不起的,就是轻欢。
可怜,他连最后补偿的机会都没有。她应当是不愿随她母亲一起葬入姒妃墓的,不如最后尊重她一次,就将她的遗体留给她最想陪伴的人。
那他自己呢?
闻惊雷慢慢放下举在半空中的手,忽然转身,施起轻功向来时的方向飞去,不过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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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焚天弟子眼睁睁看着闻惊雷扔下这烂摊子消失不见,都惊诧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不禁看向了还算领头人物的妙善。
而妙善只是呆呆地看着死去的轻欢,长久地不说话。
“他走了。”鸿升云淡淡道。
站在身侧的容怀笑了一声:“是啊,走得倒挺快,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真叫人害怕。”
“他如今走了,该轮到你了。”鸿升云看向容怀的脸,声音依旧从容淡然,“到现在为止,每一步,都还在你计划之内吧?”
容怀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住,然后僵硬地放平了尴尬勾起的唇角,目光里闪过一丝阴狠。
喻修反应极快地站起身来,抽剑出鞘,向这边走来。
容怀旋身腾空而起,用轻功飞到了对面焚天门阵营之前,大笑了几声:“我终究高估我自己了,还是露了破绽,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喻修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一直若隐若现的念头仿佛得到了落实,一时间只能咬住牙,心头五味杂陈,虽已有了预想,却还是一时难以接受。
鸿升云默叹一口气,沉声道:“你自出生起,就和你的师兄师妹待在一处,你们之间的种种我都看在眼里,怎会不懂?且不说我,就算是喻修,哪怕是南泱,也多多少少了解你的心思。只是他们恐怕想不到你会如此机关算尽,心狠手辣。”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喻修看着容怀道。
容怀笑道:“哟,是这样啊,原来我太自以为是了,你们竟如此聪明。”他看向远处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南泱,一步一步向她走近,一边走一边说:“那么南泱知不知道呢?我真好奇,你知道多少,你了解多少?你可知到现在的每一个步骤都在我的算计之下?”
南泱的肩膀抖了抖,却还没抬头。
“这时间真的有够久远的了。从小轻欢没有出生起,我就在算计着,谋划着,只是不同时段算计的内容不同罢了。她出生前,我经营着天隼教,她出生后,我盘算着焚天门的重生,发现她没死,我引导着她和你相遇,她上了北罚,我半推半就让她成为你的徒弟。时机到了,该轮到她了,她就该回到焚天门,回到闻惊雷身边,就如同现在该她死了,她就必须得死一样。我冰雪聪明的师妹啊,你说说你和大师兄读了那么多道法剑章,到头来有什么用?还不是都在我鼓掌之间,任我摆布?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