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欢(34)
宽大的印着白鹤压花的袖口顺着南泱的手腕滑下一些,露出她左手腕上暗红色如莲花般的疤痕,轻欢的目光不时停留在上面,如此反复看了好机会。
“师父,你一直都没有说过,你手腕上那道疤……我记得小时候你的手腕受过伤,但是从没听你说过是怎样伤的。”轻欢看着南泱柔美的侧脸,温和道。
“与你无关。”南泱淡漠回道。
轻欢微怔,随即苦笑一下,是啊,师父的许多事情其实都与她无关。
啪。
南泱看着手里不小心窝断的竹片,耳朵又有开始泛红的倾向。
轻欢起身走到南泱身边,又拿起一条竹片放入南泱手里,手覆上南泱的手背:“师父,你的力道太大了,像这样弯就可以……”
南泱如梦初醒,手背上温热的温度让她极不适应,她条件反射般抽回自己的手:“不要碰我。”
轻欢的手尴尬地悬在那里,目光中的黯淡几乎快要溢出来。许久,她才讪讪收回去,坐回自己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轻欢才悠悠开口:“师父,为什么我越来越大,你却越来越疏远我了?”
“你大了,才应保持距离。”南泱一本正经地回答。
轻欢又苦笑。她还不如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她辛辛苦苦废寝忘食,这些年来为了实现当初那个想要保护师父的承诺,她不敢歇息,不敢玩,她画图画得右手快残废,她练剑练得手掌都生了一层茧。她怕自己不成熟,她怕自己的性子惹人生厌,于是受了什么委屈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她连哭都不敢哭。
疏雨每夜见她夜夜出去练剑,睡得远远不够,都十分看不下去地劝她,阻止她。但她只要一想到师父当初累得呕血,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的那种无力。她只要还没吐血,就还没有资格停下来。
没有人知道她这些年在鸿飞阁付出了比其他人多少倍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流了多少汗和血。
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师父。
可如此艰难换来的成长,却换回了师父的日渐疏远。是不是,她当真还不如七年前那个小孩子呢?
南泱见轻欢异常沉默,静静起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南泱拿着一张约摸三掌长的白纸回来,纸上苍遒地写了些什么。南泱将那副字递给轻欢:“你早先说喜欢我的字,那副已经贴上门楣了。刚刚回来便又写了一副,要就拿去吧。”
轻欢眼中像是熄灭的烛光复又燃起,闪着点点跳跃不定的光,她小心接过,纸张很薄,上面用上好徽墨写着四个大字——“一世清欢”。和之前那副横联的字体几近相同,只是缩小了一圈。
“谢谢师父。”轻欢轻声道。
“就当是,预给的新年礼物。还有个更好的礼物,得过一阵子才能给你。”
“师父送的,我都喜欢。”
南泱看了一眼有些凌乱的桌面,道:“你回去吧,剩下的我自己做。”
“是,师父。”
轻欢捧着那张纸,缓缓走出南泱的寝宫。她捏着纸,回头看了已关合的门许久。
待到天空有些飘雪了,轻欢才回神,将那张纸仔细沿着边角整齐折好,把薄薄的纸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然后放入自己贴身携带的锦囊中,小心翼翼地收入衣襟中整理好。
要到除夕了,天气还真的有点冷呢。
轻欢从脖间拉出那块从不曾离身的流玉,握在掌中,似乎想要从上面取得一丝温暖。
第29章
两天时间很快就在忙忙碌碌中过去,轻欢和疏雨来荣枯阁仿佛还是前一刻的事,转眼就到了年三十的下午。
云棠和轻欢在厨房忙得要死,有无数道菜要准备,这边才煮进锅,马上又要离开去切另一道菜,这边还没切完,那边熬的汤又已经开了……边子趁写了主厅对联后闲得发慌,于是又写了好多对联,给荣枯阁每一个门上都贴了,又拿着各种装饰的红灯笼挂上,一时间往日白茫茫的荣枯阁,顿时放眼红白相间,喜庆起来。
疏雨原本一直蹭在云棠身边想打个下手,但奈何娇滴滴的小公主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厨房里闹腾起来比南泱还来劲,进去不到一个时辰就砸了一整套的锅碗瓢盆,还差点引起一场火灾。于是疏雨被云棠给轰了出来,明令她年没过完不许进厨房。
令南泱没想到的是,容怀和喻修居然也结伴来了荣枯阁,还一并带来了他们的徒弟:惊浒和千弥。
容怀依旧白衣翩然,宛如天尊,温文儒雅的风华随着时间的洗涤越来越沉淀出另一种味道,他拉着只到他腰间的千弥,向南泱笑:“南泱,听说今年过年,你这荣枯阁格外热闹。大年三十的,你总不能叫我和大师兄在那冷冷清清的沧海阁和挽浪阁上罢?你瞧,大师兄先还不好意思来,硬是叫他徒弟给拉来了。”
惊浒听到,脸上一红。
惊浒身量高大挺拔,年轻的俊朗面孔透着勃勃生气,以及常年养成的沉稳礼貌。他眉眼漆黑精致,鼻梁高而窄挺,实在是难得的英俊少年,若是将轻欢往他身边一放,简直是天设地对的一双,般配极了。
喻修依旧习惯性板着脸,寻了个位置坐下。容怀将千弥抱起来,也坐在喻修身边,把千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千弥是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姑娘,但她实际上已经活了许多年了。她天赋异禀,学什么都非常快而且十分聪明,只是身体上曾发生过一段难以言说的经历,永久地停留在六岁,智力也停留在六岁。
容怀一般不轻易将千弥带出挽浪阁,他很宠爱千弥,像对自己的小女儿一般。这才从挽浪阁到荣枯阁一点点距离,他就把千弥裹得活像个圆滚滚的小粽子。
在一边正闲着的疏雨见了,笑着走上来,从容怀手里抱过千弥。千弥长得可爱极了,像一只白绒绒的小兔子,大大的长睫眼睛笑得弯弯的,脆生生叫道:“疏雨姐姐。”
疏雨笑:“对,小千弥终于记住我名字啦。姐姐带你去见见云棠姐姐和轻欢姐姐好不好?……唔……我先算算,一,二,三……九个人,要拿九双筷子。我天,今天荣枯阁这么多人……我得叫云棠姐姐再多包点饺子……”
容怀温和笑着:“小心照顾她,不要叫厨房的烟火烫了。”
“知道啦,容怀尊上,不会伤到你小徒弟的。”
疏雨抱着千弥走到厨房,看着一片忙碌的屋子,笑道:“云棠姐姐,你看我……”
“出去!不是叫你不要进来。”云棠只顾着手里的菜,头都来不及抬。
千弥看见轻欢,眼睛一亮,从疏雨怀里挣脱,登登登迈着小短腿儿跑到轻欢身边,一把抱住轻欢的腿:“轻欢姐姐……”
轻欢忙放下手里的活,把千弥抱起来:“千弥怎么来了?容怀师叔来了么?”
“来了,喻修尊上和惊浒也都来了呢。”疏雨看着轻欢,将惊浒的名字咬得刻意。
轻欢脸有点阴。
云棠也走了过来,笑着捏捏千弥软软的脸蛋:“千弥,想吃些什么吗?”
千弥稚嫩的可爱声音透着笑:“云棠姐姐,我不想吃呢。”
疏雨也蹭过来,将脑袋往云棠肩上一搁,两个大眼睛扑闪扑闪,嘴边酒窝深陷:“云棠姐姐,我想吃呢。”
云棠笑着将疏雨一推:“你给我走开。”随即却又转身捏了片肉,塞进疏雨嘴里。
轻欢特嫌弃地看着疏雨,啧啧两声。想来她这些年真是辛苦,活活被师姐和疏雨闪了这么长时间,快要把她闪瞎。
“快把小孩子抱走,一会儿就要吃饭了。晚上咱们还要提灯笼,放鞭炮呢。”云棠把千弥从轻欢怀里拽出来,塞进疏雨怀里,将她推了出去。
天已经黑了下来,荣枯阁被到处悬挂的红灯笼照得一片喜庆,当真和寻常人家过年一模一样。
菜已经被渐渐摆上桌,所有人都开始忙起来,端碗拿筷子,搬桌子搬凳子,哪里还像平时清心寡欲飘然若仙的修道者。只有喻修、容怀和南泱三个,和尊佛一样坐着,也没人有那个胆子差遣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