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温度(17)
“我又不理她们的。”
阮湘的声音和她的外形也很搭,鬼样,很锻炼人的听力。
“什么?”
“那你洗校服不累啊。”
温年揪着阮湘的校服领子,“这上面都什么玩意。”
阮湘哦了一声,“泡洗衣液泡久一点就好了,越是搭理她们,她们越起劲的。”
那天是周五,周五没有晚自习,下课之后温年和季梦雯会带着阮湘去的一个还挺小资的咖啡店。
待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才回去。
季梦雯和温年凑一块聊天,打打游戏,阮湘坐在一边画画。
她的本子是个看上去很厚的八开本,每次温年都觉得这本都能把阮湘给压趴下。
反正温年对画画不感兴趣,阮湘画了什么不给她看她也没什么好奇心,反倒是季梦雯偶尔能被阮湘邀请看看,提出点建议。
每到那个时候就是温年最吵的时候,嚷嚷着她们搞小团体,孤立她。
季梦雯对温年的脾气知根知底,压根没反应,阮湘还不太习惯,每次都会看几眼温年。
越看温年就越来劲,呜呜嗷嗷的可以持续很久,肺活量真得很可以。
等她俩悄悄话讲完了,阮湘继续画她的,季梦雯再转头跟温年说话。
现在的阮湘头发更长,只不过厚重的刘海变成了薄薄的那种,看上去没那么让人透不过气。
眉毛跟新柳一样,不过她不爱笑,眉眼都不太会弯。
“矜矜太小了,吃还是得注意点。”
阮湘很喜欢吃辣,但跟女儿一起吃得都比较清淡,这个时候估计特别满足,忍不住笑了一下,眉眼都舒展开来。
新点的冰奶还没上来,阮湘很顺手就喝了刚才那杯,温年哎了一声,“你不介意啊,我喝过的诶,你不是超级嫌弃我的么。”
阮湘睨了她一眼,“但这杯是我的啊。”
温年:“我喝过哦。”
阮湘:“嘁。”
她的嘴唇上还有奶渍,说完后相当自然地舔了一圈。
不知道是灯光还是什么原因,温年那么一瞬间竟然想伸手去抹掉那沾在对方唇的牛奶珠。
不行。
她的克制下一秒发挥了效果,别开脸,说:“那你以前还说什么‘温年喝过的我才不要’,太伤人了。”
“哪有的事。”
阮湘反正是半点都想不起来,她虽然这些年过得单调无趣,但对十几年前的事情深刻的也很少。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太可怕了。”
她咬了一口年糕,看一眼温年。
温年啊了一声,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很多感情她以为自己足够坦荡,但实际上还是遮遮掩掩,这么多年下来,看似磊落,想掩人耳目,好像只是在自欺欺人。
阮湘嚼着年糕,她的腮帮子鼓鼓的。
人到这个年纪,身体条件每况愈下,接踵而来的还有生活各方面的重压,但一空下来,少年时代未曾圆满的东西就无孔不入。
自以为偃旗息鼓好多年,却在见到的一瞬间卷土重来。
根本来不及准备,下意识地缴械投降。
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
我也不想,但我也没办法消除。
她兀自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因为有记仇小本啊。”
阮湘:“你这个人。”
她自己也笑了。
刚才那一瞬间,她觉得温年好像有点不开心。
她的敏感从少女时期就一直在随着年龄增长,却又始终不敢细想。
骨子里还是畏惧变数,希望有一成不变的生活,本来以为得到了,但现在归零重来。
前夫还厚着脸皮叫她帮忙。
不过开的条件挺高的,够她用很久了。
但另一方面,她的自尊心又不允许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低头。
妥协是成年以后一次一次用得最顺心的姿态,但在这个时候,她又觉得脊梁被吊着,喉咙也堵着。
她叹了口气,突然觉得今天的烤串也太辣了。
“温年。”
“嗯?”
温年低着头吃着粉。
“杜明东找我,希望我配合他,和媒体说我们没离婚。”
阮湘一字一句地说,温年也听得很认真。
“你怎么想?”
正好这个时候新点的冰牛奶来了,温年把它推到阮湘面前。
阮湘伸手去接,碰到了温年的手指。
温年的手指很热,阮湘的很冰。
一瞬间,跟电流通了一下。
她有点慌张。
又觉得这个慌张来得太奇怪。
“我不想妥协。”
阮湘抿嘴,她看着温年,彩色的灯映在她的镜片上,让温年看不清她的眼神,却觉得她特别坚定。
“那不是决定了吗,有什么好愁的。”
“但杜明东……他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阮湘叹了口气,她低下头,看着盘里剩下的一串五花肉。
“我总觉得他会纠缠不清。”
☆、回家
“别怕。”
温年打了个哈欠, 明明这两个字带着困意, 不知道为什么阮湘就觉得安心。
她嗯了一声。
从下班回来开始, 她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和矜矜吃饭的时候也努力装作和往常一样。
她生怕自己被矜矜看出来不高兴。
说起来也很奇怪, 她从小到大一直是看上去就不怎么高兴的脸,父母也不会管她, 自由生长。
但遇到的人总有那么几个把她一眼看透。
其实和季梦雯相比,温年更没有距离感。
季梦雯长得秀气, 因为性格的原因, 很有亲和力, 第一眼看到就让人横生好感。
但即便她本人再好说话,阮湘其实还会有一种会打扰到对方的想法。
反倒是温年, 即便那会儿人高马大一副小霸王模样, 但阮湘也没怕过她。
这种感觉很微妙,阮湘也不太想让温年知道这种微妙,毕竟这个人给点阳光就灿烂, 指不定会冒出来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之类不要脸的话。
兜兜转转那么多年,阮湘没想到还能收到跟少女时期无二的安全感。
她们吃完站起来的时候这条小巷还是很热闹, 温年付了钱, 拒绝了阮湘试图转帐给她的提议。
回去的路上人行道都没什么人, 温年到现在还是嘴唇有点烧上来,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没隔多久就抿一会儿的。
“介意我问一句么?”
她突然冒出了一句话,阮湘啊了一声,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温年却没看她, 她慢悠悠地走着。
“问什么?”
“你前夫的事儿。”
“哦……问吧。”
要说感情随着彻底没了,阮湘也不能保证,但她实在是没法再面对那个人。
提起来倒是不痛不痒。
“听说你是闪婚?”
温年对阮湘结婚什么时候结婚的印象其实不是很深刻。
她青春期那点隐隐约约的心思一直没有昭告的机会,她那时候也没开窍,压根也没想到过这点。
后来跑到这边读书,对自己经常想到阮湘感到惊讶,但依旧没往那边想。
她和阮湘压根就没再联系过。
阮湘没有手机,她和季梦雯在对方生日的时候凑了点钱送了阮湘一个,但温年也从来没和阮湘打过电话。
好像两个人没照面,就真的断了。
所以阮湘的消息她都是断断续续从季梦雯那里听来的。
结婚也是。
阮湘大学刚毕业就结婚了,温年那时候正在这边漂着,发愁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交房租而痛苦地接私活,偶尔还得给自己灌灌鸡汤,某一天下班回来和季梦雯唠了几句,听到对方说了句,“哎你知道么,阮湘结婚了都。”
温年那会还在过地铁安检,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招了好几个眼神。
“她结婚了?她才多大啊。”
季梦雯当时被这句话给逗得不行,“她比我小两岁,比你小一岁啊。”
温年哦了一声。
她在地铁门嘟嘟嘟的关门警报里冲了进去。
信号不是很好,她听着季梦雯的声音被地铁隆隆的声音遮盖,断断续续地听了一耳朵阮湘结婚的地点啊对象啊。
是大学认识的,学长吧估计是反正是校友。
男方a市人,家里还挺有钱。
她不会是被骗了吧。
温年脑子里蹦出来的就是这个想法。
其实阮湘这个名字几乎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新的城市新的生活不太新的工作,交际圈都是陌生的。
回到b市,能和她聊起阮湘的也只有季梦雯。
其实就是阮湘的错,她的交际圈窄到要把温年划进去才看上去不会只有一个人。
温年在b市这么多年,其实也很少会想到阮湘。
外面的世界很大,接触的人越来越多,天南海北的,各式各样的。
温年在那天被巨大的无措砸了个眼冒金星,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失眠到第二天。
手机编辑了好几条消息,删删改改最后还是一句相当无趣的新婚快乐。
结果马上收到了回复——
“你有病吧,谁结婚了。”
也是,那个号码还是那么多年前的,早就换了。
后来温年照样的上班,往前辈圈里钻,最后自己也混成了前辈。
一起打拼的那帮人现在结婚带娃的不少了,也有没结婚的,不过人家的目标很高,非灵魂伴侣不娶,自然乐得泡在茫茫人海里。
温年自己的话,她也不知道想要个什么样的。
曾经有点那什么意思的,在那个最好的阶段变变扭扭,最后也变成了别人家的老婆。
她不想将就,但那点遗憾憋在胸口,又让她不怎么想去再次心动。
就这么慢慢吞吞地到了现在。
峰回路转。
再次看到阮湘,听到季梦雯说对方准备离婚了的时候,她居然有点高兴。
那点的自欺欺人的帮忙,到底也是处于那点自己想要圆满的心。
有点卑鄙,又有点窃喜。
“闪婚?”
阮湘摇了摇头,“不是,我大一就认识他了。”
她的交际圈很窄,高中学的艺术,成绩还算不错,考上挺有名的大学。
而杜明东是导演系的,大一的时候社团招人,不知道怎么的阮湘就被拉了进去。
她的社恐早在青春期就初具雏型,到大学简直无药可治。即便加入了社团,也是那个充当壁花,完成自己要做的事儿马上就要走的人。
杜明东是副社长,不想现在布满中年人的油腻,那时候是个挺阳光的大男孩,个子老高,比例还不错,穿着也能看出家里条件不差,讲话也挺好听。
不少女孩都喜欢他,社团人很多,阮湘能溜就溜。但聚餐推了太多次,一般人劝不动她,最后还是杜明东亲自去女生宿舍下面请她,骑着小电驴直接送到了聚餐点。
阮湘其实也不明白她就稀里糊涂地恋爱了。
可能是离家那么远,她觉得无依无靠。不过她也不想家,她一直觉得没有家,所以节假日也不回去,除了过年学校真的要关门,她一般都在学校。
社团有视觉上的活她能干就干,所以不妨碍别人对她印象挺好。
她和别人的关系都很慢热,不会主动讲话,连聚餐都宁愿坐在角落里。
不过她也不玩手机,就坐着发呆。
去唱歌的时候也一样,别人点她的名,她稍微抬个头,再摇头,又低下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