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万万岁[重生](33)
她将马匹拴好,提着厚实的裙摆,一步步向山顶走去。
谢朝雨从来没有亲自来过白济观,只知道大概是这么个路。她若不是为了陆钟灵,也决计不会来这里。
就快到年初了,她无比希望陆钟灵能回来陪她,不管生不生气,报一句平安也是好的。
想到这,谢朝雨将步伐又加快了一些,她看着周遭雪景一点一点的变化,远处苍茫的天宇逐渐被浓雾遮掩,她一边走一边数着台阶。
“第九百九十九……”谢朝雨终于数到最后一阶,她抬头一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愕住了。
这分明是她上山时的开路!就连她骑过来的马匹也静静卧在那里,不曾动弹过。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已经走到白济观门口了吗,为什么又绕回了原路?
谢朝雨后背微微僵硬,明明浑身燥热不堪,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抬眸看向前方,零零星星的脚印分明是她刚刚走过的。
她已经上去了,但为什么会绕回到原点,谢朝雨不明白。
万物俱静,寒侵人体,谢朝雨咬咬牙,又重新抬步踏上了石阶。
她不信再走一遍还不到。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谢朝雨又数到九百九十九阶石阶,而眼前的景象却又跟她离开的地方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谢朝雨四处打量了一会儿,觉得事情不太对,转头想找自己的马匹下山,却没想到她刚靠近那白马,马那忽地嘶鸣一声,即刻挣脱了僵绳,飞快地跑下山,谢朝雨追了几步,却发现人怎么可能跑过马,转眼曲山便只剩了她一个人。
谢朝雨心里暗暗为自己捏了把冷汗,冷风吹过她的耳边,难道是有人故意针对自己,给自己布下了所谓“江湖道士”才会的幻术?
忽然,漫天的迷雾从天边遮掩过来,蓦地将谢朝雨拢进其中,等浓雾散去,她努力睁开眼看了看四周,发现一位身着纯白衣袍的老者已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道长?”谢朝雨讶然道。
“谢小姐寻找贫道所为何事?”老者看谢朝雨站在雪地里,又将手中的拂尘搭在手腕处,用清冽的声音问道。
“为了陆钟灵。”谢朝雨毫不避讳,低头说道:“道长,这么多天过去了,钟灵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应,如若真的不能挽回,也请道长告诉我一声,不要我苦苦期盼,最后却换来失望的结局。”
“谢小姐是不信任贫道的法子?”
“不是不信任道长。”谢朝雨沉住气,微微叹道:“是不信我自己,我实在没办法再抱着无妄的期待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一同下了黄泉,去把她找到才好。”
“她跟你非一类,她走她的妖道,你走你的人路,即便是下了黄泉,你也寻不到她。”老者摇摇头,又换了一句话问道:“谢小姐难道不好奇自己为什么重复走到原点?”
“原点?”谢朝雨疑惑皱起眉头,她抬眼看了看前面雪地里尚存的一连串痕迹,说道:“我走了两遍,都回到这里,这……难道是道长设的局?”
“心存杂念的人是进不了白济观的。”老者背过手,洁白的胡须因风而起,他说道:“我没有刻意布局,只是谢小姐心乱。”
“我心乱?”谢朝雨微微一愣。
“是。”老者慢慢走近谢朝雨,讲道:“经纶中有一故事。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其实不然,非风动,非幡动,是仁者心已动。”
谢朝雨静默。
“心不起则一切不起,心不动则一切不动。”老者叹一口气,“谢小姐心先动了,这才存了杂念,继而心乱了,这才会来找贫道。”
“道长,我只是寻求答案,钟灵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谢朝雨眼角发红,风声入骨凛冽,“她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我实在放不开她的手……”
“谢小姐之前说自己不想抱着无妄的期待,现在却又请求贫道告诉你陆钟灵何时回来。”老者将拂尘扫下,无可奈何说道:“这份纠结于心的感觉便是你所乱之处。”
谢朝雨眼眶不知为何有些湿润,她看着老者缓缓开口道:“云在青天,水在瓶中,一切自有定数。”
“安心等待吧。”
谢朝雨听到了,双手无力垂在身侧,半晌才回答了一个苦涩的字:“好。”
“回去吧。”老者见她已经理解,便将拂尘扫至一旁,转瞬一匹白马便从远处踏着急促的蹄步而来。
谢朝雨哑然,过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道长若能帮我跟钟灵带几句话,我自然是感激不尽的。”
老者没有讲话,谢朝雨还是缓慢说道:“就说我很想她,过年了,她如果想回来,我便亲自去接她。”
“还有……如果,如果她不怨我,就跟我说几句话。”谢朝雨抬头露出一个苦笑,“否则我天天坐在丁香花树下跟她讲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也太傻了不是。”
“谢小姐何出此言。”老者嘴角牵起一个慈祥的微笑,还没待谢朝雨再开口,他便伸出手指在空中突兀的一抓——几片淡紫色的丁香花瓣即刻被他夹在了指尖。
“这……”谢朝雨看着这不知哪里来的丁香花瓣有些惊异。
“昨晚谢小姐不是问过她问题了吗。”老者将花瓣放于她冰凉的手心,温声说道:“这便是她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了“风吹幡动”的典故。
如果我打了游戏还很精神的话,应该还有一更。
第48章 人不仁
柔软的花瓣平铺于掌心, 嫩紫的颜色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 却又显得那么的真实。
谢朝雨的眼瞳忽然变得湿漉漉, 像是浸透了这冬天的雪水, 她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摩挲了几下那花瓣,颤抖着声线, 想了好久才恍惚说道:“原来,原来昨晚她听到了……”
“那她怎么不出来见我, 让我一个人孤冷坐在她身旁……”谢朝雨抬起头, 慌乱问老者:“道长, 钟灵她能听见我说话,那她为什么不出来, 她怎么忍心看我一直坐在冰冷的雪地上……”
“她灵气聚集的还不完全, 不能出来,否则极易毁了自己的灵根,”道长语重心长说道:“谢小姐若真为了她好, 就回去等着吧。”
谢朝雨怔了怔,才哑声道:“……好, 我这便回去。”
白雪绕膝, 寒风凛冽, 谢朝雨骑上马,拜谢过老者,刚想离开,似乎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回头说道:“还有一事想要请问道长。”
“谢小姐请说。”
“六凡的事, 道长要如何处理?”
“自然不会存有私心,这点还请谢小姐放心。”老者说道。
“好。”谢朝雨点头,将手中的缰绳拉紧,启唇说道:“今日多谢道长指点,我先回去了。”
“谢小姐慢走。”
那马儿嘶鸣一声,踏着急促的蹄步离开了。老者目送谢朝雨的背影离开,又看了看这浓雾弥漫的天气,伸手一挥,那天边的雾水瞬间散去了,远远的,发白的天际线亮出来。老者抬起略浑浊的眼眸,将拂尘搭在自己的袖间,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一阵疾风吹来,恍得人睁不开眼睛。
等再看那地方时,人已经不见了。
白济观内烟雾缭绕,幽香熏得让人有些不清醒。六凡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暗室中,一旁是快要枯竭的油灯,其中的灯芯在不停的闪烁。
屋外彻亮,这个暗室却需要燃着烛灯才能看清楚东西。他师父将他关进这个室内,便是不想他被外面影响,只想让他在这里悔过。
六凡左手研墨,右手将卷轴轻轻打开,他脖颈处的喉结上下微微滚动,抬眸便看到了卷轴第一页只用隽永的字体写了一句话——“圣人不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六凡记得这句话,他将手中的纸笔放下,捧着卷轴细细看了看。
那日师父随手将香炉旁的卷轴丢给他,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终日被关在群x壹x壹x零x捌x壹x柒x玖x伍x壹这暗室里,只有一座烛火相伴,实在是让人闷不过气来。他知道这是师父对他的惩罚,但是他也在想,若师父他老人家真的不想保他,早就将他剔骨削魂了,哪还能让他在这里如此安逸待着?
六凡正琢磨着,忽然,石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转而有沉重的脚步踏进来,六凡回头,正是自己白发苍苍的师父。
他起身,哑声叫了一句:“师父。”
“这思过室待的如何了?”六凡师父将手中的拂尘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开口问道。
这暗室叫做思过室,这里终年透不进一丝的光,幽闭昏暗,潮湿阴冷,只有燃着蜡烛才能看清楚东西。六凡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他小时候犯错误的时候,师父就会把他关进这里面闭门思过,一来二去六凡便成了这里面的常客。不过这次不同,师父以前从未关他有几个月这么久。
老者凑着烛光,走近他的徒弟,转而又说道:“我让你抄书,你怎么才将卷轴打开?之前在干什么?”
“徒儿愚钝,读不懂书。”六凡闷声说道。
老者瞟了一眼桌上的卷轴,才打开了第一页,那一页只用黑色毛笔写下了一句话,圣人不仁。
“圣人不仁,看了吗?”老者用手掌将烛火拢了拢,问道。
“看了。”六凡点头,原本一双墨色的眼睛因为日夜的疲劳,已经变得空虚。
“姑且说说吧。”老者坐在石桌前。
六凡静默了一会儿,看了看老者的脸色,发觉师父脸上没有半点波澜,一如刚进来时平静,便犹豫开口说道:“徒儿理解为天地、圣人都无情无义,将世间万物当做刍狗一般践踏。”
房间内的烛芯处溢出一滴蜡油,从灯座直直流淌到桌面上。
老者定定看着六凡的脸,终是叹了口气,说道:“你将自己时刻捆绑于报仇与记恨当中,理解出来的意思是最不可取的。”
“天地不感情用事,对万物一视同仁,圣人不感情用事,对百姓一视同仁。”老者起身,慢慢走到六凡的身边,“这才是这句话真正的意义所在。师父对你也是一样,你做了错事,错了不改,而自然的法则是对待世间万物都是平等的,所以师父也无能无力。”
这话越说越让六凡觉得浑身寒颤,他看着师父仿佛看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为师还想告诉你,那一年你爹娘死于谢家,其实只是一个巧合。”老者缓缓开口讲道:“妖物生来便有一劫,能否躲过全凭天意,你爹娘的劫难是天雷,即便没有被谢府的人抓去,也会因灵体受到重伤而亡。”
“陆钟灵命中本不该有此劫难,是你一手造成的。”老者将六凡肩膀上的灰尘扫了扫,说道:“你是我的徒儿,我自然不会让你受多大的苦楚,但是再化为人形也是不可能了。”
“师父!”六凡终于明白师父想要做什么,那便是让他也再也不能再为人,重新变回妖物,同陆钟灵一样,回到最初,他慌忙抓住师父的衣角,却被他一下扯开。
“陆钟灵是被铲了灵根,那痛苦的感觉你应该知道。”老者其实是在隐忍,“你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徒儿,说到底为师都不忍心看着你遭受那样的痛苦,更不愿意亲自动手。”
“你也可自行了断。”老者扶起六凡,沉声说道:“自己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