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制标记委员会(155)
席莫回略加思索,斩钉截铁地说:“三辈子。”
他原以为omega听到这话会沮丧,甚至都准备好怎么安抚了,却听到这人用被磨得粗粝的声音说了句:“我会努力的。”
努力?
席莫回下意识道:“你不需要努力。”
桓修白浑浑噩噩站起来,退到门口,“我知道,努力不总是有回报的……但我还没走到头,或许……可能会有一点结果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席莫回刚要说什么,戛然而止。
又不能告诉他事实,时间魔法也没有实验成功,解决的办法还未完全找到,贸然解开记忆封印,让他记起自己没有心,情况只会更糟糕。
况且,这才是重逢的第四天啊。
席莫回追出门,人已经摇摇晃晃跨到另一节车厢去了。
进这个世界之前,席莫回以为他跟在桓修白身边,至少能争取大半个月的时间,却没想到,纠缠过深的命运早就把他俩紧密绑在一起,重逢的结果若不是复生,就是彻底毁灭。
即便失去记忆,还是容不下一星半点的暧昧迟疑,迫切想要得到结果。
……这也没有错。
桓修白还是那个桓修白,听到他说要做朋友就会闹起来的桓修白。
等不得天亮就要爬十字塔祈愿的桓修白。
一标记就想好托付孩子的桓修白。
这样性急,直白,不愿意等待,撞得头破血流也只不过求一个结果。太过执拗,却又充满韧性,屡屡受挫也学不会放弃。
如果我不是那个有能力回应你美好结果的人,你该怎么办?奔向毁灭吗?
席莫回手扶在门框上,静静站着。隔壁的门响了一声,金泽的脸从门后冒出来,他显然之前听到了动静,眼睛转到席莫回身上,不咸不淡地说:“都是孕期,互相担待着吧。情绪不稳定吵架是正常的,好歹你俩还有人陪着吵……”
金泽本不想多嘴,但他直觉席老师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就多劝了两句:“你走的这两天,这人茶不思饭不想,一停站就在出口蹲着,一天到晚不知道在你门口逛了多少回,失了魂一样。我算认识他两年,他脾气的确不算好,和别人关系也冷,有什么他做错的,你就提出来让他改改,改过了就别放在心上了。”
席莫回扯了下嘴角,柔和笑了笑:“他没有做错,你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
“我放心什么……与我无关。”金泽没好气地说,撂下话,急匆匆挺着肚子走了。
倒也是个热心人……席莫回瞧着他的背影,想到。
洲际列车的旅途跑了一半,每一站都有人上车,下站的人却很少,几乎所有人都奔着北方的终点而去——人类最后的希望“烈日城”。
窗外山峦叠起,行迹荒凉,大雪覆盖了沿途的尸体,整个世界看起来纯洁无垢。天上挂着一轮冰冷的太阳,霜花细细密密沿着窗框织在四周,车厢内开了暖气,内外温差使得窗户上覆盖着薄薄的水雾。
乘务员逐个车厢走动,按着小喇叭提醒众人关好门窗,节省能源。空气中的氧气逐渐被呼出的二氧化碳替代,使人昏昏欲睡,即便是没有云层遮盖的明亮下午,大多数人还是躺在硬座的位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桓修白喝光了那一小瓶性素液,又往里面冲了三次温水,喝下肚子,第四次时实在不剩半点味道,他才最后一次舔了舔瓶塞,塞回小包里,窝回小床上。
外面静悄悄的,阳光照得刺眼,他把折叠窗帘扯过来挡住,在阴影里翻了个身,又一次叹气了。
睡不着。
他说不清自己哪里出了毛病,心情郁闷,好似有人给他空落落的心窝里塞了一团稻草,掏也掏不出来,强劲的动脉血冲打进去,黏糊糊湿成一团,难受地塞在心口,不让他好好呼吸。
席老师的大儿子中途来了一回,支支吾吾说有人给他寄了东西,把一个大箱子放在地上,就坐在了对面,手扒撑在床边,两颗黑眼珠忧心忡忡地瞧着他。
桓修白撑着上半身坐起来,捞过挂在床脚的外套,在大口袋里掏了好一会,从一大把子弹、钥匙、折叠刀里筛出一捧小糖,唤少年过去,塞在他手里,又缓又低地说:“去吃糖吧。”
这糖还是从邪教顺来的,随手塞的,一直没有吃过。
“我不是想吃糖!”幼龙扁起嘴,愤愤把糖揣进自己口袋。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怎么不去找白毛了?”
桓修白躺下,面对着墙,呼吸不畅:“白毛是谁啊……”
“白毛就是白毛啊。”龙叉腰说得理所当然。
“我不认识白毛。”桓修白喃喃道。
“哦呀!白毛不让我跟你说白毛是白毛,可白毛是好人,你也是好人,好人要和好人在一起交/配,你们最近都不交/配,只互喝口水,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谁教你的这些。”
皮夹克得意洋洋:“本大爷继承了祖先的智慧,可以从传承记忆里学习。”
“智慧……”这个词由少年说出来,总觉得怪里怪气。
皮夹克睁大眼睛好奇问:“你和白毛是不是有崽崽了,我能闻出来哦。”
桓修白在被子下的手覆上小腹,蜷起腿,盯着满是划痕的墙面问:“白毛派你来的吗?东西是不是白毛的。”
皮夹克苦恼地说:“白毛不让我说。”但他戳了戳男人,等桓修白回过眼睛时,猛得朝他点头。
白毛只说不许他说出来,没有说不能做动作哇。
皮夹克深深为自己龙族的亘古智慧折服。
“白毛……是不是alpha?”桓修白心头狂跳。
皮夹克回答地果断:“当然,他是公的啊。”
是公的,那就是alpha。白毛=银长发的主人=标记他的人,给他寄了性素液和这箱不明物,人身在大鹅核电站。
席老师是黑短发,怀孕两个月的omega,身上总有他熟悉的气味……
席老师究竟是谁?
为什么他能通过与席老师的密切接触中获得短暂安慰?
桓修白想到了什么,突然坐起来,攥紧了被单。
如果是标记怀孕,席老师身体会融合标记者的信息素,和他身体里的A性素产生共鸣就不奇怪了。
所以……难道席老师的前夫也是白毛!
他和席老师都是白毛的受害者,席老师被迫带着黑发少年听从白毛指示监视他,白毛是个绿茶吊,同时吊着他们两个?!
不对……好像这样也说不通?
桓修白混乱地捋着头发,白毛是谁,席老师是谁,这两个问题拧成一股纷乱的麻花,扯也扯不开,无法解释的逻辑性问题将他逼进了死路。
他把脸埋进大掌中,呼吸混沌,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双腿发麻,天幕落下,屋里暗到看不清轮廓,他像从深海捞上来的濒死者一样,紧缩的肺部骤然灌入空气,在黑暗中大口大口换气。
少年应该早就走了。
他举目四望,沉重的空气凝成实体朝他堆挤过来,他在被子里抖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车厢里的暖气没了。
被大脑屏蔽已久的背景音回到耳中,走廊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不停,四处是人的叫喊、嚷嚷、嗡嗡吵闹,通知广播咔咔响了一声,列车长音调苍老,仿佛一碰就会腐朽脆烂:“旅客朋友们,列车供暖系统出现问题,只有明早7点进站后才可换零件维修,请今晚,注意保暖,为保证生命安全,建议熟人互相搭伴取暖。”
卧铺床上的被子被疯抢一空,连床单枕头也被扒了下来,热水倒空,热饭吃空,人类像蝗虫过境一般,从车厢的这头冲到那头,把所有一切能保住体温的东西锁在手里,还不惜为此爆发了十几次大小规模的抢夺战,等各个鼻青脸肿,各自散去,又开始打量起人体的主意。
青壮年、孩子、孕夫体温都较高,成为了重点争夺对象。
席莫回意识到暖气停了,还没等他开门出去找桓修白,一开门,蜂拥的人在走廊里堵得严严实实。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甚至还有大批见过他容貌,暗暗琢磨许久的人,全都聚集到了他门前,一个个挂着甚是关切的笑脸,热情地邀请他去自己那里睡觉。
“席老师,外面零下十几度呢,我有四床被子,来俺这里。”
“席老师!我灌了三大瓶热水,你怀孕,晚上得多喝热的,可不能受冻。”
…………
席莫回面无表情……
荒谬!
人一直从他门口排到了车厢口,挤得密不透风。席莫回一个一个冷着脸拒绝掉,走了一批居然又来了一批,比菜市场还热闹。
这么闹了大半个小时,听到消息的不再来了,想碰碰运气的也走了,人群垂头丧气散去,黑压压的人后露出个默默的身影,也不知道被挡在那里多久,往前走的时候腿都一瘸一拐的,应该是站得僵了。
席莫回关门的手停住,心脏停摆了一秒。
所有人来他这里,不论许下了多么诱人的条件,都是空着手来的。
只有这个人,抱着自己的枕头被子,一步一顿走向他。
席莫回调笑道:“你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他说话间,已经侧开身,在门与自己之间留足了可供通过的地方。
桓修白在门口站定,愣了一下,摇头说:“不是,我来给你送被子的。”
“被子,哪来的?”应该是抢来的吧。
“我的被子。”桓修白往他怀里塞,空心棉被温温软软撞进席莫回怀中,“我不怕冷,也用不着,我还有外套盖,这个厚被子给你,你怀孕了,不能失温。别去和他们睡,他们不怀好意,你会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