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制标记委员会(194)
况且,万一……席莫回以后还有用得上它的……时候呢?
回来了一次,再想走,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生活了十几天的小屋温馨依旧,每一处都留下了他和席莫回的回忆,要他断掉舍弃,无异于割开他的灵魂。他发颤的牙尖突然狠狠咬下去,嘴唇上的痛楚提醒着他,强行逼着他离开。
他第二次关上门,在离开前绕到了屋子后面,找到了席莫回刻下的那几个字,一笔一划摩挲着刻痕,直到最后一划,他自己低声念出来:“混账蠢人。”
不论看了多少次,还是觉得太可爱了。
他很想笑,刚张开嘴唇,传上来的却是剧烈的咳嗽。他捂住嘴,血从指头缝里滴滴渗出。
虚晃的躯体支离破碎,这一次,他走的时候是面朝着小屋倒着行走的。在摇晃模糊的视线里,暖黄色的灯光一点一点变小,一点一点消失,直到了山下,快走到湖边,他实在迈不动脚了。
忽然,他的腿脚不受控制地动起来,朝小屋的方向尽力狂奔,他察觉出自己正在被“挤”出身体,操控着身体的灵魂不是他,桓修白用仅存的毅力在奔跑中摸到了腰上的弹簧/刀,毫不犹豫,一刀刺进自己腹中。
他栽倒在雪里,还有点欣慰,主脑的意识被他暂时逼退了。
人在最后时刻展现出的坚毅,总是能突破肉身的底线。
桓修白捂着流血的伤口,再次爬起来。这一次,没有温柔的席老师在终点等着救治他。肚子或许是疼的,他感觉不到了,每离小屋远一步,他就死了一分。
终于,他来到了湖边。湖面结了一层薄冰,撒下薄薄的雪屑,仿佛一块沉寂的墓地。他掏出怀中的图纸,费了点时间,用它造出了搅拌机。它的核心动力是解构能力,之前已经背着席莫回在意识世界中试验了无数次,可以一次成功,彻底毁去这具躯体的存在。
就算是要自我毁灭,也要消失地干干净净。如果留下躯壳,再被主脑拿去利用,接近并伤害席莫回,那他死不瞑目。
庞大的机械投下晦暗的阴影。只要爬上楼梯,跳进去,一切就结束了。
桓修白站在湖边,想起那一夜他们在车中胡闹的情状,转过身,山间的小屋早已看不到了。他面对着搅拌机,后退了两步,忽然失去了所有表层的坚强,在最后的时间里,不堪地涌出眼泪,胸膛起伏气息断续,像个走失了的孩子,害怕又无措,流着泪喃喃祈求着:“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席莫回,我想回家……”
也许是因为他的意志开始动摇,主脑重新开始和他在躯体里争夺起控制权。
主脑引诱道:为什么要死?和我一起共生,作为神活下去,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桓修白摘下围巾,小心地叠放整齐塞进怀中,抱着它与自己不灭的念想,不再犹豫跳进了搅拌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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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的小情人:
有一些我无法对你说的话,想写在这里。
想一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怕死的?从爱上你那天开始吧。遇到你之后,我再没感觉孤独过。每过一天,都想再多活一天。遇到你之前的每一天,都好像白活了。要是早点遇见你该有多好,才过了三个月,感觉好像过了几辈子。我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快乐,真好,我有爱人了,还有家了。
我以前不怕死,从来没有过。我没有人挂念,也没人挂念我。但后来有了。你在小屋里等我的这段日子,我每次走到门口,都舍不得进门。我看到窗户里有光,有个人在家里等我,我和他马上就有孩子了,每次想到,我都……(泪水模糊了字迹)于是我站在外面,站了很久,想努力记住幸福的感觉。你从窗子看到了我,打开门,假装不高兴地数落我,可我心里别提有多暖和了。你把我拖到暖炉旁,抱住我,温暖我。我看着你,突然就觉得很怕死。
我死了,你怎么办?万一下一个人对你不好怎么办?你耍小脾气,使小性子,他不知道让你,给你难堪,他也不知道你洗完澡要梳头,不知道你喜欢吃葡萄小雪糕,不知道你怕疼,喉咙浅,只喝温水,怎么办?他要是不会宠你,让你难过,你受委屈哭了,没人给你出气怎么办?我一想到,就一点也忍不了,一点也放心不下。
但我也清楚,你能吸引比我更优秀的人,或许你会碰到更好的人。你们也会有孩子,一个孩子,或许多孩子,这样你就不会再为我们的孩子伤心了。
可我们的孩子,应该本来也会很可爱吧。他有这么好的父亲,没道理不长得漂漂亮亮,性情善良,会有和你颜色一样的好看眼睛,你这么好,肯定会喜欢这孩子的。如果是女孩,你就帮她编小辫,我来教她搏斗。如果是男孩,我就带他去穿梭小世界捉魔兽,你来教他束缚咒。孩子犯了错,我管教他的时候,你一定会心软,会在事后提醒我注意脾气,可我还是那么乐意,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用爱养出的结果。
周末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带上小龙,一起去游乐园,换我请你吃甜点,好不好?等到我们老了,把碍事的孩子丢去继承家业,我俩就像现在这样,搭个小屋住在里面。你成了坏脾气的漂亮小老头,我就拄着拐杖跟在你后面,一边捡你生气丟的鞋子,一边劝你回家吃饭……
对不起,我忘了。
我已经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在想,要是你能偶尔想起我,我就不算真正死去了。如果我们的孩子能生下来就好了,你看到他,就会不由自主想起这个蠢人吧。
说到底,我们也只认识了三个月。三个月,说快是真快。可能以后,过了三四年,你都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
所以,我不想让你背负我的感情过一辈子,把我当个露水情缘,就好。
(之后又续了一段)
我很想这么说,但我是个自私的人。或许我怕的不是死,而是被你忘记。也可能不是忘记,是不在意了,放下了。
我不在了,你是应该放下的。可我很自私,无时无刻不想在你心里生命里留下痕迹。你会记得我送你的发夹,记得我怎么欺负你,记得草莓的味道,还有这些天我们一起睡过的被窝,甚至当你闻到烟味,会想起我。
我的路走到了头,我得到了结果,可你的路还有很长。或许你转眼就忘记这个傻子了,会碰到更多更好的人,从中间找一个共度一生。
可我想自豪地说,绝对不会有人能比我爱你爱得更深。
昨天晚上,我半夜离魂,惊醒了。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到你忘记了我,我去找你时,孩子死在了我肚子里,我求你摸摸我的肚子,你拒绝了,和别人走了。我吃了药,产下孩子,很多血,很痛,比我割腺体的时候疼百倍千倍。但也没有用,它已经不会长大了。
我把孩子埋在了无良镇,藏在那个楼梯的水泥缝里,希望你经过的时候,它能看到你,认出你是它的父亲。我埋的时候,你已经来了,你很好,虽然认不出我,却帮我一起把塑料袋里的孩子埋下去,你很温柔,还提醒我,让我给孩子买个墓地,藏在这里,尸体会被野狗挖出来吃掉(这段被横线划掉了)。
但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为什么连野狗都要吃它。
我们的孩子,它都没有名字。你还没来得及给它取名字。
我好希望他的父亲能给他取个名字。如果有人能对他赋予深深期待和爱,给了他有意义的姓名,该多好啊。
我努力追上你的脚步,为什么,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你是那么的好,那么可爱,可为什么,我就是无法最终拥有你?
我和你过的每一天,都让我更痛恨命运。日子越快乐,越幸福,我就越痛苦,越懊悔。我真爱你啊,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值得的。如果能以金钱来衡量你的好,我可能是这世上最富有的人。我一想到,今后我再也过不上这样的生活,或许有一个人,会代替我的位置,享受你的美好,替你梳头发,亲吻你的脸颊,听你亲昵的呼唤,占据你的心和怀抱,我就痛到无法呼吸。
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除了你,已经一无所有。
这二十天,我过得无比幸福。
谢谢你,席莫回。你如此爱我,我如此感激。
这封信不会交到你手上,我写完就会烧掉,你永远不会看到它。
希望你……能记住我。不是作为桓修白,而是作为,爱你至死的外乡人。
骗你的。
你还是忘了我,放下我,快乐过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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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风雪过去,早上醒来,天气格外晴好。
席莫回从床铺里坐起来,昏昏沉沉地抱着膝盖,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人推门进来。
连早饭也没准备。
他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忽然想起昨夜他们本该启程回到无量世界。他立刻下床,第一脚踩到了地板上的什么东西,退了一步,捡起来,是张指甲盖大的小纸片,边缘有焚烧过的痕迹,没烧焦的那一面仅能辨认出两个字:幸福。
他捏着它,呼吸开始急促,可怕的事实即将展现在眼前,他本该丢下纸片,无视它,可一股力量推着他使用了时间法则,纸片的形状在他指尖生长蔓延,焦黄色褪去,现出一张纸被丢进炉子前的原态。
他无声地蠕动嘴唇,读出上面的内容,又奔向了炉子,从灰烬中复原出剩下的两张纸。它们湿哒哒地洇开,许多字都看不清楚,看着看着,有更多的字被泪水沾湿,席莫回过了好一会才发现,那泪水是从他眼眶里滴下来的。
“骗子……骗子!!”席莫回冲出门,落雪阻拦了他。
他明明可以用咒术清除一条路,却忘记了使用,只是凭着本能,一边在雪中行走,一边沙哑地朝四处喊着:“阿桓……阿桓……你现在出来,我就不生气了,你出来,我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