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情的剑客(57)
程姐姐见我师兄弟二人意见不一,寻了个卸去易容的由头,悄悄退回房内,留我两人在院中大眼瞪小眼。
我严肃道:“即便是你不累,凌霄山庄的马儿也得累坏了。”
三师兄不会斗嘴,只得木讷地颔首,道:“好,都听小初的。”
52.
踏上返程时程姐姐又换了一副面容,我向她简单说了说群豪会与凌霄山庄,她便将自己装扮成一个顶不起眼的年轻男人,披上宽大长袍遮掩住微凸的小腹,竟连凌霄山庄的护卫也不曾察觉有异。
许是她程姐姐中有了孩子,她在听说我今年未满十四之后,望向我的目光与我娘无异,慈爱为主关怀为辅,俨然将我当成了可亲的弟弟。
说来也是缘分,我自小是跟在几个师兄身后长大的,与她相处时像是我真有了个阿姊一般。
一路上我与她相谈甚欢,继而知晓了前夜与林青发生争执的男子名为闵晋。
程姐姐幼时失怙,有如一叶浮萍漂泊至苍州,有赖邻家好心夫妇接济才活了下去。闵晋便是那对夫妇之子,十来岁时拜入苍州惊刀门,现是惊刀门门主邢峰座下嫡传弟子。
灯火依稀就在眼前,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临到山庄门口方才想起件事。
——先斩后奏离了凌霄山庄,我爹那儿恐怕不大好交代。
我伏在马背上忧心忡忡,暗自思忖,三师兄吝于言语,若是我爹知晓后怪罪下来,我必定要将责任全揽下来,不能教他替我背锅。
因着程姐姐身怀六甲,又受着皮肉伤,三师兄雇了架马车用以载人。
一来一回已是第二日,无情剑宗三弟子中途退出比试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群豪会却不会只因一人退出而中止。
赶回演武场时,台上站着两个年轻男子。
一个身负长剑,一个手持飞爪。
更巧的是这俩人我都认识。
无情剑宗四弟子对战六合派首徒,雪鸿剑当头劈下,谢陵出招迅猛,一招一式宛如掺了浓重的怨怼,悉数倾注于战局之中。
龚汝城也非浪得虚名,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然对手来势汹汹,招招式式都压制住他的起势,竟逼得他毫无转圜余地。
龚汝城前额青筋毕露,面上神色算不得好看,我隐约听见人群中的抽气声,以及此起彼伏的纷议,“以往听闻谢四功力尚在他师兄之下,如今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剑术突飞猛进,二则是那李雁行要更为深不可测。”
谢陵目不斜视,雪鸿已然架在了龚汝城脖颈之上。
这会儿不止是围观众人目瞪口呆了。
还得加上一个我。
士别三日,何止刮目相看。
我开始回想过往和谢陵一同练剑的时日。
说是扮猪吃老虎可能也不太恰当。
我才是猪。
53.
我猛然回过了神。
三师兄去向我爹知会一声,依照原先的计划,我该去寻慕姐姐,让她帮着诊治程姐姐身上的伤。
我抬眼看过去,林青与一群同辈人有说有笑地望着台上。
程姐姐在我身旁站定。
她的目光掠过林青,连一瞬也未停留。
我瞬间心生敬佩。
直到她犹犹豫豫地伪饰成男声开口。
“常少侠……林青他可是不在此地?”
我:“?”
难道是我的眼睛出了毛病?
程姐姐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迟疑了一刻,扭头道:“我不曾见过那人。”
来不及震惊,一只手轻轻拍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当即转过身,对上了江渊关切的眼神。
“小初弟弟,你回来了?”
不知我爹是如何同旁人解释我与三师兄骤然消失之事,我只得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笑着唤了他一声:“唉,江大哥。”
江渊很快注意到我身边的程姐姐,有礼道:“这位是?”
程姐姐易容的那张脸平平无奇,粗眉长脸,鼻头微红,宽袍大褂被风吹起了一角,在任何一个门派都能找着这么个普通的弟子。
“鄙人姓程,”程姐姐心思敏捷,反应极为迅速,“与常公子萍水相逢,这位侠士唤我小程就好。”
“对对对,这位是程大哥。”
或许是我心中有鬼,总觉得江大哥多看了程姐姐几眼,提心吊胆生怕他张口便戳破了这副易容,幸而是我想多了。
“程少侠。”江渊微微一笑,永远不失礼数。
耽搁不得了,眼见着谢陵就要从台上下来,我连忙同江渊说:“江大哥,我还有急事要办,忙完了再去找你。”
第57章 回溯(十)
54.
我战战兢兢躲过谢陵的视线,在擂台另一侧寻到了慕姐姐。
幸而她为人爽朗,一听便应下了,不曾开口询问我求她诊治之人姓甚名谁出自何派,直接让我跟随她去抱玉院。
女儿家问诊不便与外人知晓,虽说她俩当我是个孩子,我却不能失了礼数。
南柯院紧邻抱玉院,我便悄悄溜回了院子里,谁知甫一进门,我的脑袋就撞上了一具温热起伏的身体。
谢陵身后的雪鸿尚未解下,想必刚到院中不久,胸膛微微起伏,见我撞到他身上也不扶一下,面上堆积了千年的霜雪,垂着眼冷脸望向我。
我晓得他的怨气从何而来,立刻伏低做小,也不急着站直,顺势抱住他道:“陵哥,我方才瞧见你赢了那个龚汝城,你甚么时候这般厉害了,几个来回就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谢陵不语,我再接再厉,拉着他往房里走:“以你现在的水平,当我的师父都绰绰有余了,我爹必定会答应让我跟着你练剑的。”
我顺手关上房门,尽捡些谢陵爱听的话说与他听。
好话说了一箩筐,我一时也有些词穷。
……唉。
沉默半晌,我嗫嚅着嘴唇,打算同他将前两日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上一遍。
谢陵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他,他的另一只手也没得闲,扬起来捏住了我的耳朵,轻轻拧了一下,宛如做不得数的惩戒。
“阿雪,你想去哪儿,想做什么都可以,”谢陵难得面容沉静,声音有如清泉缓缓流出,“但答应我,今后再不许不告而别了,好不好?”
未至晌午,院外日头清朗,后山豢养的鸟兽叽叽喳喳,厢房里原先满是我上蹿下跳发出的讨好声,现下却是静极了。
仿似有人在我心口绑上一块大石头,沉沉往下坠去,胸腔里塞了一团乱麻,我想说些什么,撒娇卖痴应承下来也好,郑重其事给他答复也好,在撞见谢陵那一双黑眸时乍然哑火了。
两团星子般耀目的火焰藏在他的眸光下,经久不息地散发出炽热的光芒。
一股暖意自足尖涌上心头,我不由自主地埋下脑袋道:“好。”
谢陵眯起眼睛笑了,又恢复成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托着我的腰往上一带,懒洋洋道:“和师兄说说,你跟李雁行溜出去做什么去了。”
我赶忙将此事告知于他。
“陵哥,”我心中疑虑甚浓,有了一个想法,“你说程姐姐怎会不识得林青师兄了?”
“很简单,自然是有人借用林青的名姓,躲在他后头当缩头乌龟咯。”
他所言既是我心中所想,此事处处透着蹊跷,又与三师兄讳莫如深的失窃一事息息相关,反倒为此蒙上了一层薄雾,难以看清究竟是谁顶替了谁。
谢陵端得高深莫测,说出口却是:“别瞎猜了,去问问那位程姑娘,一切皆有分晓。”
55.
“那人的确不是我识得的林青。”
程姐姐斩钉截铁,声音轻柔,语调却是不容置疑。
她的手指发颤,显然惊诧于这个事实,卸去易容的脸色苍白如纸,再经不起任何磋磨。
慕姐姐回身,手中多出一副配好的药,拇指勾着细线,递到程姐姐眼前,打断我二人交谈:“方才服了一帖药,我手中这副药须得等一等。煎上两刻钟,申时服下,至于旁的,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