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真不挖煤(105)
我又看向屋内,心里盘算着有什么办法能给他搭上句话。如果这手机真是我的,而画家这副鬼样子又有我的原因在,那么我有必要让他不这么消沉下去。
至少,活的像个人样吧。
我尝试着改变地上液体的痕迹,无济于事,所有物质的东西都会从我的意识里穿过去。我又去尝试操纵被画家握在手中的手机,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我看见了画家左手食指上的刺青。
一串看不懂的文字,不明含义。但是刺青表面,微不可察地飘动着一丝仅比汗毛高一点点的金色的点芒。
如果不是这个角度近乎完全暗下去,我观察的距离又足够近。我不可能看见这点点光。它不属于画家身体的一部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当我用手触碰那点光时,一股似曾相识的蛮力传来,随之,我走进了画家的意识中。
我躺在一个手术台上。
没有医生,没有人。我坐起身来,冰凉的灯光打在身上,房间内就我一个人。穿着手术服,头发被剃光,戴着帽子,裸露在外手脚都是无血色的惨白。
随后,我意识到了这不是一个手术台,这是一个停尸床。
而我,我是一具会动的尸体。
这还不是最反现实的。
最反现实的是,我能感受到我身体里没有血液流动,体内有一个心脏,它早已停止跳动。但我衣服外面,还长着另一颗跳动的心脏。
铿锵有力,平稳地跳动收缩。即使离体在外,仍看得出这是一颗很健康的心脏。
我走下停尸床,四周玻璃都是黑的,眼前只有一扇医院常见的门。
我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
当我接触那点金芒的时候,我走进了画家的意识中。画家正在昏睡,所以这里是他的梦。
连同上一个反常规的画中世界,也是他的梦。
难怪。
梦是潜意识的体现,难怪毫无逻辑和现实感可言。
可惜我生前大概也不是从事心理行业的人,我对梦不了解,对潜意识束手无策。
我只知道,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用逻辑来解释。人无法在清醒状态下察觉到自己的潜意识,而我在这里所做的一切,大概率,也只能被梦的主人保留在潜意识中。
我无法用逻辑来解释梦,也无法用理性衡量潜意识。
我尝试推开面前惟一的一扇门,推不动。随之门后传来脚步声。
门开了,令我没想到的是,开门的是一个骷髅。
一个看上去比我矮小不少的骷髅,浑身散发着惨败的光,面对我这么一个刚从停尸床走下来、心脏还在体外跳动的尸体,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谁更惊悚。
但这个骷髅明显比我胆小,它怕我。看见我的一瞬间,骷髅倒退了两步,坐倒在另一侧的床上。我这才发现门后原来还有床。
再看,骷髅背后是玫瑰色的墙体,一个高级宾馆的套房,墙面遍布暗红色血一样的蕾丝边和瘢痕。这里有刻意营造出来旖旎暧昧,但仔细看下去,非常沉闷,好像凶杀现场。
我从骷髅身上收回视线,往旁侧看,看到了画家。
画家赤裸着上半身,长手长脚地坐在正冲着门的软沙发上。他脸上没有胡茬,放肆又慵懒,了无生气地看着我,眼神如同被冷水浸灭了的炮仗。他左胸口有一个硕大且血肉模糊的窟窿,血珠顺着腹肌轮廓往下淌,淌到裤子暧昧的边缘线留下一个个暗红色小血印。
在画家看到我的那一刻起,我身外这颗不属于我的心脏痛苦地蜷缩了起来。画家单手抵在唇边,开始浮现微笑,好像这份痛觉不属于他。
我走到画家面前,看向他的左手,很干净,没有烫伤疤痕。食指刺青不见了,随之取代的是一个破损的铁环,外漆斑驳,上面刻着与刺青相同的内容。
画家看上去并不奇怪我为什么是这副打扮,就好比他并不奇怪旁边为什么还有一个会动的骷髅。我走到画家旁边的沙发坐下,像在家那样与他并肩坐着。眼前这么一个血腥的场景,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颇有些烦恼地摘下帽子想抓抓头发,却摸了个光头。
我在头骨右边摸到了一片坎坷的碎粒,不像是活人的脑袋。这触感有些差强人意。我收回了手,想再把帽子戴上,这时旁边伸过来画家的手。画家右手掌宽厚,覆盖在我裸露在外的头部伤口上,状若拢住一只刚出生毛还没长全的小鸡。
画家用一种很奇怪又很平静地腔调问我,“疼吗?”
我沉默,视线停顿在画家左胸口那个不断淌血的窟窿上。我胸前那颗心脏已痛苦万分地蜷缩起来,好像一只濒死的虫子。我问他,“你呢?”
画家没有说话。
刹那间风云变幻,我以为画家醒了,但还没有。
恍惚中看见有人对我微笑,走近一看,还是画家。我脚下的路像是校园常见的一段马路,单侧山坡上的紫荆花如同油画般鲜艳得刺目。画家很随意地坐在马路边上,左手夹着一根烟,他正用一种奇异又温和的目光打量着我,好像在等我,又好像不认识我。
我向着画家走去,画家对我伸出左手,周遭有梦的斑块开始脱落。他左手的戒指突然像火一样燃烧起来,火烧得极旺,把空间都扭曲,梦迅速地褪色下去。是画家要醒了。
我对画家说,“在家多通风。”
画家没反应。
我接着说,“至少洗个澡。”
画家没反应。
我说,“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画家没反应。
梦已经几乎褪成白色,这次醒来的方式较上次温和很多。我束手无策,只能在最后关头一把钳住画家的肩膀。画家失去了概念性的微笑,如上次一般陷入短暂惊愕的状态中,梦境顷刻间摇摇欲坠。我最后逼问画家,“手上刻得什么,告诉我。”
画家近乎失神地看着我。他嘴唇微动,无声念了几个音节。下一刻,梦瓦解了,我又一次被“请”了出来。
画家还没有睁眼,他停留在潜意识的边缘,将醒未醒。而我,我注视着画家左手的刺青,刺青上有微弱的金色光芒在闪动。
当画家猛地睁开眼时,这金色光芒消失了,如同隐匿在脑海深处的潜意识。
画家跌跌撞撞地走向厕所,犹如窒息般昏沉着双眼,然后趴在水池边痛苦地呕吐起来。
手机留在原处。我坐在沙发上,回忆刚刚的梦境。
那颗接长在体外的心脏,画家左胸前的窟窿。还有梦境最后的那句话。画家口中无声念动地是一句法语,“Allumerlebougie”。托梦中意识交流的福,语种不是困难,我还是意会了。
那句法语的意思是,点燃蜡烛。
画家睡着时,潜意识主控大脑,他会做梦,这时左手刺青会浮现出一点光,那光的形状确实有些像蜡烛最外缘的火芒。当我接触这点光时,我会被拉入画家潜意识的梦境中,但是我说什么他都无法听懂,因为我想表达的都是清醒意识形态下的思维逻辑,潜意识不会接受这些。
然而最后那刻,潜意识即将隐匿,我再问画家那句话的时候,他回答了我。这时画家可能会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就像人有的时候会做清醒梦那样。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意识到我的存在。他大概常梦见我,可能会以为这句问答只是梦的一部分。
可,点燃蜡烛?
点燃蜡烛是什么意思,他又为什么要把这几个字刻在手上?
如果有头发,此刻我一定烦恼地抓起头发来。
随后画家从洗手间回来,跌回沙发,身体触碰到手机。
我看见手机上方浮现出的数字。
43:37:22
还有不到两天。
第79章 番外·我·画家(三)
时间正如一条不停塌陷的赛跑道。它永无止境,偶有弯道,意识仅足以支撑人在其上短暂停留。
而我如今,已不能称之为“人”。我如一粒浮沫,粘附在跑道的弯道剖面上,于沦没等待塌陷的过程中,见前方有人踽踽独行。
却不知怎的那人察觉到我,他回头的瞬间,是我二人于时空错缝中对视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