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书坊 上(88)
这时,周围和尚大海玩的不错的同学开始劝他,犯不着为了一本书跟胡博士顶,尚大海涨红着脸,瞪着胡博士,好像胡博士把他心肝宝贝抢走了一般。
宋凌霄将四书驾起来,遮住脸,作为始作俑者,他现在需要降低存在感。
“哼,让我看看这本书里到底有什么狐狸精,把咱们鸿胪寺卿家的少爷迷得团团转。”在学生们新一波的哄笑声中,胡博士将《金樽雪》翻开看了看,并没有他期待中的黄色小插图,反倒全是排版清晰漂亮的文字,稍微看了两句,胡博士就惊觉自己好像被无形的钩子给勾住了。
不妙!
这本书里果然有鬼。
胡博士心神未定,将书“啪”的合上,决心回去明远楼好好研究,他的目光扫过封底,看见一个熟悉名字……
“凌霄……书坊?”胡博士迟疑着念了出来。
顿时,所有学生回头看最后一排。
只见宋凌霄正一本正经地打开《四书》,津津有味地阅读。
在他旁边的书案上,陈燧趴在桌面上,好像在睡觉……若是仔细观察,可以看到他的肩膀在抖动。
忍笑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哼。”胡博士不以为意,将书揣进了自己袖子里,推了推水晶眼镜,犀利的目光扫过全场,“看什么看,继续背书!”
胡博士满载而归,离开学堂,哼着一支昨天晚上戏楼里听来的小调,来到明远楼。
明远楼是博士和助教们准备上课材料的地方,也就相当于现在的教学楼,楼中有隔断,可以容纳七八个博士一起办公,胡博士的位置就在视野非常开阔的东起朝南第一间,他给自己冲了一杯菊花茶,在熏笼里放上一块晚香玉气味的香片,在花团锦簇之中,将新收来的闲书摊在桌面上,开始看。
雪之一物,至洁,至污。
嗯嗯嗯,有那味了。
胡博士兴致勃勃地往下看去,等待一场香艳的狐狸精艳遇故事扑面而来,让他能够在虚幻世界中重新找到青春年少的冲动,体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滋味。
开头,书生上京赶考,拾金不昧,深宅大院中的老寡妇非要把自己天仙似的女儿嫁给他。
嗯嗯嗯,还是熟悉的味道,继续不要停。
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先上车再说,度过甜蜜的半年,双家小姐离奇失踪。
嗯嗯嗯,不错不错,就是这个套路。
嘶,就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胡博士看着看着,表情从放松自然的状态,逐渐紧张起来,随着书页一页页翻过去,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什么!这个作者会不会写书!
竟然是骗局!要不要这么真实,简直细思恐极!
作者叫啥?胡博士猛地把书翻回第一页,看见了“兰之洛”三个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糟糕,这竟然是一部报社作品吗!他只是一个年纪大了只能吃糖的可怜老读者啊!不要看什么跪在真实!
但是,一股贼船上传来的可怕张力,将胡博士拉回到急速行驶的剧情中。
他仿佛坐着一条小舟,在滔天巨浪的夹缝中上下颠簸,每一次他都以为故事要写不下去了,结果又峰回路转,主角又艰难地站起来了。尤其是兰之洛被他爹痛打的那一段,胡博士单手按着书页的左半边,从右半边开始,看一点,把手挪开一点,看一点,把手挪开一点,他真的没有勇气冒着余光不小心瞥到后续扎心情节的风险,一目十行地往后看。
心中有个声音,不断告诉胡博士,这情节太虐了,还是别看了吧。肯定不能大团圆了,太真实了,这可怎么办啊,两个人都是有苦衷的啊,他们不能在一起了可怎么办啊!
胡博士就这样战战兢兢又狂飙突进地一口气把书看完了。
水晶镜片上腾起一片白雾。
泥塑一般怔怔坐着的老学究,过了良久,终于取下眼镜,拿出手帕擦了擦。
一边擦,一边出神。
一滴浑浊的老泪流下颊畔。
为什么,同样是书生,胡博士却过着如此普通的一生,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撕心裂肺的爱情!
就在这时,隔断屏风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胡博士赶紧抹了把脸,站起身来,向来人看去。
“学庸兄!好久不见啊!”来人带着一顶乌黑小帽,浑身上下透着江南师爷的精明劲儿,笑眯眯地向胡博士伸开双手。
“长天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胡博士惊讶,赶忙迎上去,将人拉扯到自己桌案边上坐下,给人斟上自己珍藏的龙井茶,又将香笼里的晚香玉香片换成了正经的沉水香。
“又看你那口呢?”周长天笑道,他们两人曾经是一榜进士,有同僚之宜,只不过后来周长天仕途不利,回乡去经营江南书院去了,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位老同僚。
不过,胡博士的喜好,周长天是很清楚的,喝花茶,点花香,听花腔,都是他忙里偷闲的嗜好。
只是聘上了国子监的博士之后,就不能如此放浪形骸了,都得偷着做。
方才周长天一进来,就看见胡博士在一边看书一边偷偷抹泪,多半又是在偷看从学生那收上来的闲书了。
他将胡博士摊在桌上的书拿过来看了看,果然是本不入流的小说,书名还叫什么《金樽雪》,胡博士也是越老越不正经了。
“学庸兄,我今天来,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周长天对于小说话本不感兴趣,将书合上,推回桌面。
“嘿,你也就只有用得着我的时候才会主动上门。”胡博士埋怨道。
“学庸兄这就错怪我了,还不是学庸兄教学事务缠身,没空见我吗?年初时我递了帖子,邀请你来江南书院讲学,你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就把我给拒绝了,弟这个伤心啊。”周长天开始翻旧账。
胡博士赶紧摆手,论翻旧账他可翻不过周长天:“有什么事儿,你说吧。”
“你班上,是不是有个叫宋凌霄的学生?”周长天问道,“他是不是开了一家凌霄书坊?”
胡博士思索:“是有个叫宋凌霄的,经常逃学,在外面厮混,沾染了一身市井之气,啧啧。”
周长天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胡博士捋了捋山羊胡,又道:“不过,是挺聪明的一个孩子,若是能将聪明劲儿用在正途上,说不定可以成就一番事业。”
周长天这脸色才稍微好转:“那你可听说他开了家书坊,叫做凌霄书坊的?”
胡博士摇头:“没听说……”
“唔,我是听清流书坊的嵇坊主说,这凌霄书坊的主人就是宋凌霄,一个不满十六岁的黄口小儿,而且这小儿不务正业,拿着家里的钱出来搞七搞八,最近弄了一本有辱斯文的秽书,叫做什么金,什么雪的。”
胡博士听周长天碎嘴了半天,突然瞪圆了眼睛,将桌面上的绿色封皮小说翻过来,拿起水晶镜片,对着封底上的标志读道:“凌、霄、书、坊……老周,你说的可是这本书,这本《金樽雪》!”
胡博士将书的封皮扬起来,正对着周长天。
周长天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这书名里确实也有金和雪两个字。
“对……好像是这本。”周长天暗自惊诧,这还真是个巧合,嵇清持那边刚跟他说过凌霄书坊的坏话,提到了他们出的秽书,这边就正撞上老友在看秽书,看得入神。
这就有点尴尬了。
胡博士坐起身子来,双手捧着《金樽雪》,十分严肃地对周长天说:“你错了!这不是一本秽书,这是一本——奇书!”
时间回到半天前。
周长天正在他下榻的清流书院里听人讲学,忽然门童传报,说嵇清持来了,本来周长天和嵇清持因为《江南书院时文选》的事情正在冷战,忽然之间,嵇清持又主动找上门,周长天心里虽然觉得怪怪的,但还是以待客之礼迎接了这位京州第一书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