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晋,千万不要冲动。正所谓‘血浓于水’,这母子亲情岂是这样能够割断的?你母亲昏了头,你可千万不能昏头,不要做傻事啊。”
大树上的树枝一阵晃动。
“你劝他作甚,他心里若还有父母,自然不会和我击掌,若是没有,你劝也没用。”
邱母双眼通红地呵斥道。
“你要做‘孤臣’,我不管。你要做‘孽子’,就来和我三击掌!而今而后,你我母子恩情就此终结。你敢么?”
“啊啊啊!”
面对邱母的步步相逼,邱子晋抱着脑袋仰天长啸。
层林深处,鸦雀齐齐振翅,朝着红色落日的尽头飞去。
邱子晋咬着牙齿,缓缓地抬高了自己的右手手臂。
邱母瞳孔猛地收缩,冷笑着也狠狠咬牙。
从侧面看去,夕阳的影子照在这两个同样单薄又冷清的两人的身上。
邱父头一回发现,这个从生出来就被说像自己多过像母亲的儿子,他的侧颜居然和他的母亲如出一辙。
“啪!啪!啪!”
三记清脆的击掌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田野中,母子二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强硬地抿着彼此的嘴角,然后同时放下手。
邱子晋面如金纸,失魂落魄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十七年的母子情分,居然就这样彻底断绝了么?
“邱大人……”
眼泪从邱母的眼角滑落,这个强硬的女人,深深地对着邱子晋长长作了一个揖。
“犯妇邱氏,告辞。”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子,对着不远处那两个兵丁坐着的茶寮走去。
“夫人……儿子……”
邱父看着眼神都开始游离的儿子,又转头看着邱夫人的背影,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迈开步子朝着邱夫人的方向跑去。
或许他不是一个读书的料子,做生意也不是最好的,但他却是真心敬重和爱护自己的发妻。
邱家的每个人可能都是个倔脾气,认准了一条道就一路走到黑,只是各自表现的方式不同罢了。
邱子晋站在路口,看着两个兵丁护送他的父母,踏上了返乡的步伐。
他就这么孤零零地看着。
看到他们的背影越来越小。
看到金乌西坠。
看到月亮爬上了树梢。
直到冷冷的夜风吹干了他满脸的泪水,邱子晋低下头,转过身子,沉默地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从今以后,“邱子晋”就只是“邱子晋”了。
高大的树木上,一个人影轻轻地飘落,他看着那个单薄瘦小却又坚定无比的身影,发出了心痛的叹息。
“‘孤臣孽子’?邱子晋居然和他的母亲三击掌,彻底断绝了关系?”
昭德宫内,朱见深听着梅千张的叙述,眯起了琥铂色的眸子。
梅千张低下头,沉默不语。
“居然做到这个地步。邱探花……朕还是小瞧了他啊。”
别人读书做官是所谓“入世”,求得是仕途经济。
邱子晋居然通过宦途反过来“出世”,以一颗忠贞爱君之心,来抵抗家族和世俗的羁绊。
这比起以出家来“避世”的方外之人,来的更加光明正大,让人想要指责都无从说起。
朱见深不由得冷冷一笑。
小郎舅说的对,读书人“坏”起来,那真不是坏的一星半点。
从今以后,邱家和邱夫人,就再也无法操控自己的儿子了。
想到这里,朱见深眼神一暗。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宁清宫的那位母后皇太后。
随着秋天的临近和梁太监今日已经被凌迟处死,对庆云伯用刑的日期也近在眉睫了。
周太后为了营救自己的弟弟,如今已经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指示朝中官员上书求情不算,还糟践圣体绝食来作为威胁。另外,光投缳自尽的把戏都已经使过了好几次。
果然不出朱见深所料,前段时间那些痛骂周太后外戚势力的言官们,见到太后如此,又转身将一顶“不孝”的帽子扣到了他和万侍长的脑袋上。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太后逼到这种地步,实在是有违人子的道义。
这时候朱见深都忍不住要羡慕邱子晋了。
他至少还能靠着为君父尽忠的名义来拜托母亲的束缚,自己身为天子,却不能不在“孝义”的大旗下,忍受着来自亲生母亲的折磨和言官的指责。
“陛下……”
就在此时,怀恩公公急速走了进来,面色凝重,看来有大事发生。
梅千张识相地消失,将侧殿留给这主仆二人。
“宁清宫又出事了。”
“这回又是什么?母后又折腾出了什么新花样?”
朱见深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是东厂的探子从宁清宫发现的……”
怀恩舔了舔嘴唇,从袖子中掏出两个物件,放在了朱见深面前的几案上。
一大一小两个偶人,都做的颇为精致。
大的偶人穿着宫裙,小的那个还在襁褓之中。
朱见深的瞳孔猛地紧缩,他巍颤颤地伸出手,将偶人同时翻了过来。
写着万贞儿和皇长子生辰八字的布条赫然入眼。
这是……巫蛊之祸?
第79章 巫蛊之祸
“巫蛊之祸”的滥觞发端于汉武帝时期,时任丞相之子,太仆公孙敬声被告其与阳石公主私通,并且在御道上埋下木偶,以诅咒汉武帝。
此祸造成了公孙氏被灭族,阳石公主和卫青之子被坐诛。
宠臣江充奉命查案,趁机诬陷太子刘据,太子起兵反抗被镇压,与皇后卫子夫相继自杀。
最后虽然江充被夷三族,但是经过此乱,前后一共有超过四十万人被牵涉入案,丢失了性命,长安血流成河,西汉从此由强转弱。
“巫蛊之术,又称为‘厌胜术’。自古有之,不独西汉。”
邱子晋掉起书袋来,那真是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
“最早的《周礼》里就写过‘放蛊人及教令者,弃市’,隋朝也发生过巫蛊事件。隋朝的独孤皇后,她的异母弟独孤迤命令家仆徐阿尼,用猫鬼施咒,入宫向独孤皇后求取财物。本来应该要被杀的,不过隋文帝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上,只是把他贬为庶人。”
说着,邱子晋比了一个砍脑袋的姿势。
“哎?这个国舅爷脑子有问题吧……”
万达说着,将西瓜子吐在桌子上,走到水盆边净了净手。
院子里,紫薇花开的正是灿烂的时候,石榴树上已经结起了小果子。
夏末时节的京师天气依然热烈,余暑犹在。
“先不说这巫蛊之术灵不灵了。弄那么大动静,又是巫蛊,又是猫鬼,就是为了找姐姐要东西?我看他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说着,万达走到厨房门口,撩起布帘,看到正在里面挫冰的杨休羡和高会两个人,心急地问道,“好了没?我都等好久了。”
“好了,你来吧。”
杨休羡放下挫冰的刀子,对万达招了招手。
“嘿,环境就是能够锻炼人。过去咱们杨大人别说下厨帮忙了,厨房都不愿意进来,是标准的‘君子远庖厨’。小邱,你看现在他都能和高会一块给我打下手了。”
杨休羡笑着将围裙解下,抖了抖,转头系在万达的腰上。
万达大大方方地抬起胳膊,对着邱子晋笑道,“下回我们说不定还能吃到杨大人做的菜呢。”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杨休羡说着,顺手拍了一下围裙上的皱褶。
邱子晋站在门边,看着他们亲密的互动,又转头看了看这会子还在低头猛挫冰的高会,心想这个傻子不会到现在都没发现吧……
这对“狗男男”在他面前可是一点都不掩饰彼此的关系了啊。
虽说过程曲折了些,不过现在和两位算是在陛下面前都过了明路了,感情越发好了,每天都跟蜜里调油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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