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岭倒也不客气,也不贪那首席之位,只坐在季宫主对面的左下首座,两位妖王与长老们跟着入座。萧珩和南宫清、程千钧自是没有位子的,不仅如此,身为重犯,南宫清和程千钧还得跪在殿中央,备受瞩目。
待众人落座后,傅云海才开口。“今日能揪出姬如澜,多亏妖主相助。”傅云海转向顾雪岭背后的玄衣青年,目光微不可察地略过了边上的蛟妖王,“不知小师叔也到了万妖宫。”
宣陵泰然自若站在顾雪岭身边,面上不见半点不自在。
顾雪岭笑了笑,紧跟着就应道:“师弟如今是本座的大护法。”他说这话时脸上满是得意,甚至带了几分炫耀的意味,笑得十分灿烂。
傅云海不久前也听到过顾雪岭如此称呼他,既然顾雪岭不愿多说,他便转移了话题,“先前不知妖主身份,多有得罪,还望妖主见谅。”
顾雪岭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也是听他舅舅白牧遥的教导,他如今还没有历任妖主的威严,但要让人觉得他并非软弱可欺,只需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回答时故作模棱两可,自有妖族的属下为他周旋。
这招顾雪岭应用得极为纯熟,他道:“盟主客气了,只要能揪出姬如澜,受点委屈也无甚。”
听出这话里的委屈,傅云海眉梢一挑,不由扬唇无声一笑,“听说妖主的母亲乃是鲤妖王?”
顾雪岭道:“是,盟主认得我母亲?”
傅云海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为难,“敢问妖主为何姓顾?”
顾雪岭面上笑容一顿,朝边上两位妖王看去。想来是他母亲跟虚仪天的剑仙顾剑渝之间的关系并未隐瞒他的徒弟,也让傅云海知道了。可顾雪岭不想宣扬出去,也不想跪下认爹。
两位妖王看出他的意思,狐妖王当即便道:“自是鲤妖王亲自取名。可惜当年鲤妖王云游人间时不幸遇害,临终托孤将妖主就交给南宫宗主,才叫妖主在玄天宗长大,我妖族也是战战兢兢找了多年,才终于找到妖主。”
蛟妖王面无表情补充道:“继麒麟蛋之后,妖主出世之时,大长老便已确认妖主乃是我族中天定之主。”
天道盟的几位掌门与身后的弟子听了也不知该不该信,可妖族总没必要随便拉一个寻常人当妖主。
况且听说这位新妖主一上任就卸了那个嚣张跋扈的蛇妖王,今日在对付发狂的易连修时初现神通,手上玄妙的法器也叫他们惊艳不已。
傅云海一顿,又道:“看来,南宫宗主于妖族乃是大恩。”
“正是,我母亲当年被蛇妖王所害,多得师父相救,我才能活下来,回到万妖宫。”顾雪岭顺势接话,也颇为惊疑地看着傅云海。
傅云海抛出这句话,显然是在为南宫清说话,只要南宫清身上功大于过,自然也不能罚得太重了。
果然,傅云海又说:“南宫宗主救下天定妖主,自然是立下大功,不过……”他顿了下,“关于麒麟蛋失窃一事,听闻妖主已问出了详细?”
顾雪岭就等着这话,忙将自己在万妖宫时与大长老商量了许久,也准备了许久的说辞娓娓道来,“实不相瞒,我初回妖族之时,正是我与师弟失踪的那段时间,当时我们就已得知麒麟蛋的下落,可很不幸,麒麟蛋已落入了蛇妖王之手,更是被她毁了。”
说罢,顾雪岭幽幽叹息一声,颇为惋惜地道:“蛇妖王一心谋逆夺位,甚至在我继任当日意图逼宫谋反,数罪叠加,我自是容不下她了。”
听了这话,天道盟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为何麒麟蛋会落到那位蛇妖王手里,甚至还被她毁了。
傅云海也怔了下,才问:“不知这麒麟蛋是何时落入蛇妖王手中?据我天道盟调查,三十年前,程长老看守麒麟蛋不力,让南宫宗主盗走,后来又是为何落入蛇妖王手中?既然妖主已查明真相,在下洗耳恭听。”
顾雪岭谦逊颔首道:“盟主客气。诚如盟主所言,我师父的确做错了,他不该在与程长老争执过后,在一时好奇和冲动之下偷走麒麟蛋。可当时我师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想借此让程长老认输,否则我师父身上所有家当加起来,都赔不起程长老了。”
顾雪岭煞有其事地叹道:“我师父同程长老交好,想必盟主也知情。他二人闲暇时便会打赌,奈何我师父总是输得极惨。虽说不知者无罪,可当日我师父拿走麒麟蛋,也的确酿成了大错。他也实在不该在半路后悔,折返回去归还麒麟蛋之时误打误撞遇上我与母亲,若是不来,他便不会为了救我母亲而被蛇妖王的属下夺走麒麟蛋。”
顾雪岭说着微微垂眸,声音干涩,“可即便如此,我母亲也已无力回天。麒麟蛋也已被蛇妖王的属下夺走,师父最终,只能救下我一人。”
这一番说辞不仅惊到了天道盟的人,也惊到了妖族中知情的自己人。狐妖王抿着嘴忍笑,装出痛心模样,蛟妖王眉头紧皱,看去也很严肃。
宣陵微微垂首,琥珀眸子只专注望着顾雪岭的清瘦背影,抬手轻轻按在他单薄的肩头,似是安慰。
对面的天道盟众人却是惊愕不已,看着南宫清的眼神也不大一样了,竟有人带上了几分钦佩。
对此,南宫清本人也相当错愕。顾雪岭胡言乱语这一通,把他这个盗窃麒麟蛋的重犯说成了见义勇为的不知情者,虽然无意损失了麒麟蛋,却救下了妖族的未来妖主,功大于过。
可事实并非如此,南宫清都替顾雪岭赧然。不知徒弟是何处学来撒谎不眨眼的本领,还是在天道盟与妖族的两族会谈这样严肃的情况下。
顾雪岭轻叹一声,抬眼望向傅云海时,双眸竟微微泛红,似是因为想起旧事,或是想起已逝的母亲而感怀不已,他道:“当日程长老追来时,我师父才得知真相。的确,师父知道真相后隐瞒不报是错,他害怕承担责任,才拖了这么多年,也骗了程长老。”
顾雪岭侧首望向仍跪在殿中腰板挺直如松竹的程千钧,“程长老,当年我师父并未告知你真相,只跟你说,我是麒麟蛋化身,是不是?”
程千钧自自首归来后,问什么都不肯说,故而此刻顾雪岭询问他时,天道盟众人纷纷朝他看去。他们都知道程千钧不会撒谎,也都想从他口中得知真相。就算顾雪岭是妖主,他们也更愿意信任同在天道盟的程千钧。
而顾雪岭的问话暗藏技巧,程千钧用一双清冷的眼眸沉沉与他对视良久,都来不了这个楼。的确,这与他从南宫清口中得到的真相有所出入,可他也知道他一旦否认,南宫清就会失去将功抵过的机会,如此一来,南宫清所受的责罚多少与他的坦白有关。
程千钧眼底闪过几分挣扎,末了低下头哑声道:“是。”
听到他的确认,顾雪岭暗松口气,他果然没信错程千钧。
为师父脱罪固然不易,这也需要程千钧配合,而程千钧因间接害死南宫清姐姐的那点因果,从头到尾未曾说出真相,为他拦下易连修与天道盟为敌,可见他宁死也不会害南宫清。
顾雪岭重又拾回几分信心,“我师父同你说,我至少要等到成年才会化出麒麟真身,他向你承诺,待到我化出真身之时再将我归还,否则盟主查不到我身上有半点与麒麟相关的痕迹会有所怀疑,严惩于你,是不是?”
这话似是而非,程千钧却也低着头再度确认,“没错。”
了解程千钧的性格,顾雪岭也不为难他,问他的话都是他所听到过见到过的,但只是冰山一角,并未能代表所有真相。顾雪岭又问:“直到东窗事发,你为此背叛了天道盟,我师父才告诉你我并非麒麟蛋,而是身负白龙血脉的未来妖主,是不是?”
白龙血脉?这比顾雪岭的问话更引人注意。不少双眼睛有意无意落到顾雪岭身上,带着探究与惊讶。
顾雪岭也不在意,只专注看着程千钧。
但这一次程千钧摇了头,“我那时并不知妖主是白龙。”
初时顾雪岭被他吓得心跳到了嗓子眼上。听完他这默认的话,众人脸上多多少少都已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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