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故的嘴忽然动了动。
他应该是在呢喃,只是声音太低,以至于没有一个人能够听清。
沧云宗的弟子们这时候稍稍冷静了一点,闻言忍不住面面相觑,有心想要听清他说话的内容,偏偏又没有一个人胆敢靠近。
我又杀人了吗?
对外界动静完全视若无睹的时故迷惑地想。
怎么……就又没控制住呢……
剧烈的疼痛仿佛要炸开时故的大脑,疼得他脸色苍白,眉头直皱。
冷汗一波又一波地流淌而出,和身上染满鲜血的衣服完全混合,时故的呼吸开始加快,沾满鲜血的右手也开始颤抖。
[你杀人了!]
[疯子!怪物!]
好吵。
时故单手捂住了头。
[我不是让你把自己锁起来吗!为什么不锁!为什么要跑出去!]
[他们打你就让他们打!你能有什么事!]
[怪物!你就是个怪物!]
铺天盖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他脑海中肆意叫嚣,一阵高过一阵,时故晃了晃,一把扶住了一旁的石柱,几乎是瞬间,碎裂的声音就隐隐约约响了起来。
胸腔暴躁得仿佛随时要炸开,这让他内心被狂躁的肆虐欲充满,疯狂地想要毁灭一切。
“他怎么了?”有一个人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同旁边人窃窃私语。
从表面上看,其实时故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捂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发生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自由?呵,你怎么想的。]
[不好意思,我不能给你治病]
[血压二百六,超出正常人两倍范畴。]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生出你这么个怪物!]
“不……”时故微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
随后,又一个声音响起,混在无尽的喧嚣里,格外温柔,又格外清晰。
[你没错,时故。]
[你只是在保护自己。]
但很快,这声音又变得尖利。
[时故!保护好自己!]
[谁也不能伤你!谁也不配伤你!]
好吵。
时故心想。
这些人,真是太吵了。
“他应该……不会杀我们吧?”
看着不知为何一动不动的时故,一个弟子有些惴惴不安。
这话才刚一出口,他就被一旁的岑羽在背上重重呼了一巴掌。
“说什么呢你!”
他有些气愤,语调也比往常重了一些:“时长老是在保护我们!我都说过了他人很好的!”
人很好……
那弟子扫了一眼周遭的人间烈狱,不敢吭声。
“我怎么感觉……时长老有些不太对劲啊?”
又一个人怯怯地说道。
几个弟子说话时声音都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时故,然而,如此寂静的客栈,就算压低了,该听到的依旧能够听到。
袁恒直接赏了他们一个白眼。
岂止是不对劲?
袁恒心道。
简直太不对劲了。
袁恒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直觉告诉他,此刻的时故非常、非常的不正常。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失控。
袁恒小心翼翼地动了动。
他身上伤势极重,每一个动作对他而言都是折磨,按理来说,就地打坐恢复才是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他不敢。
没人敢在一个定时炸丨弹旁边打坐。
退一万步想,就算他直觉错了,时故不是定时炸丨弹,他悄悄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一边动着,袁恒还一边思考,如何才能在不惊动时故的情况下,将这几个还活着的弟子一起带出去。
可惜,袁恒忘记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或许是以为安全了,又或许是出于对时故的关心。
总之,有一个人试探性地叫出了声。
“时长老?”
袁恒:“……”
袁恒恨不能冲出去掐死那个人。
悄悄挪动的身体僵在了原地,袁恒的姿势别扭中带着诡异,偏偏他还一动也不敢动弹。
出乎意料的是,时故居然偏过了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袁恒一愣。
清浅的月光洒在了时故的身上,好看得不似凡人,一身的鲜血并没有降低他的容貌,而是将他的气质从懵懂单纯转成了妖异冰冷,少了几分纯朴天真,却多了几分妖邪之美。
像一朵鲜血染就的,象征着血腥的花。
很危险,但也……很美。
袁恒愣愣地想。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同时故说些什么。
时故大概是感觉到了,眸光向袁恒这边挪了挪。
深渊般的眼睛倒映不出任何东西,淡淡的灰色让他看上去情感淡漠,遥远冰冷。
不知怎的,袁恒觉得此时的时故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透过他,看见了某个人。
下一刻,袁恒被时故猛地击飞出去!
谁也没有料到时故会突然发难,沧云宗弟子们皆是脸色大变。
这一击可不像翟斌之前打袁恒那样,只能让袁恒受点皮肉上的擦伤,一击之下,袁恒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胸骨更是传来寸寸断裂之音。
时故看着袁恒,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而后,他再次抬起了手。
袁恒瞳孔骤缩。
“时长老!”
正在这时,一声大喝有如平地惊雷,振聋发聩。
这一声显然是用了灵力吼出的,声音之大,甚至使得本就被劈成了两半,摇摇欲坠的客栈顶部都再次裂开了一些。
所有人都下意识回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之处。
包括时故。
下一刻,一个人影飞跃而至,速度极快,瞬间出现在了时故面前。
那人手里应该是拿了什么东西,因此拳头紧握,而在与时故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迅速伸出了手,试图……将那个东西塞进时故嘴里。
这个时候,某些平时养成的不良习性就充分展现了它的缺陷。
——譬如,无论是清醒着还是疯魔着的时故都有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遇到攻击,不躲。
于是,不明物品成功被时故给吃了进去。
而那位忽然出现的人影则因为速度过快刹不住车,狼狈地扑倒在地。
“咳咳咳……”粉尘四起,来人痛苦地捂住方才落地时被狠狠撞击过的胸脯,连声咳嗽,声音却意外的熟悉。
众人一愣,连忙看去,灰尘渐渐消散,他们这才看清来人的五官。
居然是清原。
几个弟子当即心头一喜,就连袁恒也颇为震惊。
“清原?你没死?你不是……”
你不是应该被一个金丹蒙面人踹飞出去,然后一剑捅死了吗?
清原大概是摔得不轻,还在痛苦地咳嗽,闻言连忙摆了摆手,手中,握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白色小瓶。
“是时长老救了我。”
好半晌,清原才渐渐恢复过来,一张脸因为咳嗽涨得通红,一边说着,他还一边从自己后背撕下了一张符咒,袁恒一看就立刻认了出来,却是他之前同翟斌打斗之时只用了一半,还未完全失效的极品疾行符,也不知道清原是什么时候弄到了自己手里。
难怪,方才突袭时故之时,清原的速度能快到那种程度。
清原其实来了好一会了,只是没找到时机出手,因而才一直躲在角落,直到方才时故忽然暴起,他便立刻意识到,时机来了。
思及此,他紧紧握住了手中药瓶,眼睛却一直盯着时故的方向。
这东西,是时故的。
彼时在客栈门外,清原被时故吓得手脚颤抖,一动不敢多动,满心绝望地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故却忽然在他面前捂住了头。
黑色与灰色交错出现在他瞳孔之中,仿佛理智与癫狂之间来回的拉扯,而这拉扯的过程显然是极为痛苦的,这一点,从时故越发狰狞的表情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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