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玟望着窗外的景色,随口道:“就当我是梦见会被车撞死吧。”
谢璇愣了一下,大惊失色地道:“哥!你要是不去的话一定要找个正经理由,比如说堵车啊、出车祸、千万别拿这种借口搪塞老爸,我可不想看你弃权告负上电视之后,还要被老爸骂一顿……”
跟小妹大概聊了十几分钟,谢璇就出门跟同学逛街去了,电话也随之挂断。而坐在驾驶位上听了全程的莫泓维背对着他笑问:“你这也太任性了吧?”
“不是任性,”谢玟道,“去了也赢不了。说了怕你不信,我现在脑子里全是古棋法的走棋规则,真要去比赛,前几手就得违规判负。”
莫泓维道:“你还真脑子出毛病了?等会儿,我停车,然后跟你去看看。”
他停好车后,两人按照预约见到了专业的精神科医生,通过一系列的诊断和科技手段、影像解读之后,医生神情轻松地告诉他——恭喜你,除了正常人也会有的抑郁情绪之外,远远谈不上精神病的情况,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
莫泓维看起来倒是挺开心的,两人走出医院,在他的注视之下,见到自己的发小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然后用随身携带的一支黑笔把上面“我有精神病”一行字划掉。
他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试探道:“要不咱们……回去再看看?”
谢玟摇头:“不用了,我挺正常的。”
莫泓维腹诽:“在你掏出那张纸之前,我都觉得你挺正常的。”他尴尬一笑,旁敲侧击道:“那怎么还这么紧张,正常人不会觉得自己有病。”
谢玟瞥了他一眼:“正常人才会确认自己有没有病。我只是……嗯,穿越了一下。”
莫泓维愣住。
“穿越,听过吗?”谢玟淡淡地道,“前几年有个大热的电视剧就是拍这个的,但我没穿到那儿去,我穿了一本书,我说那种剧情写成小说根本就没人看啊,就好像在时代洪流之下,每个人只能滚滚地滑落向一种悲剧……就这种感觉的小说。”
莫泓维吞咽了一下口水。
“那本小说不是我们这个世界里的,可能是平行世界里的文学作品。”谢玟分析道,“里面没有什么淫/秽内容,一本简单的架空历史小说而已,应该不是被封了,大概就是没有在这世界上出现过。”
他说着说着,手臂忽然被拉住了。谢玟回头,见到莫泓维扯着一张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巴巴地道:“还是换家医院再看看吧……”
谢玟叹了口气,道:“我没穿越,我做梦的。”
莫泓维的神情立即好了很多,他猛地一拍谢玟的肩膀:“吓死我了你。”
两人默默地并行,莫泓维总觉得刚才的一段对话让气氛都跟着诡异起来了,于是开口调节,谈及自己的工作:“……我跟你可不一样,陪你出来看脑子都要扣工资的,啧,我女朋友昨天给我打电话,说又有施工队在洛宁又挖出墓葬群来,你说在洛宁搞房地产,那多少也沾点内个了,停得工比开得工时间都长。”
谢玟道:“快挖完了吧。”
“可能是吧,”莫泓维出了医院,刚想点一根烟,都看了一眼身旁白皙俊美、文质彬彬的好朋友,不想让不抽烟的人吸二手烟,忍了一下没点,“过两天你也见不着我了,电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信号……我老师给我发消息,让我这周内赶到当南自治区河定村,那边有大发现,十天半个月内是回不来了。”
当南自治区,河定村。谢玟脑海中复原了一下位置,感觉是个挺偏的地方:“什么大发现?”
“不知道,说是足以改变学界的大发现。”莫泓维随意地道,“你记得一千四百年前,就是公元六百多年那个朝代吗?那个语焉不详,暂时叫齐的朝代,老师给我发了个碑拓照片,说十国之乱的时候有个割据的君主,特别特别痛恨齐的皇室,强制损毁了非常多的历史文献和民间资料,连人家国号也硬给改了,因为这种后世产生的巨大损毁和出土不足,所以学界手里一直只有那些无法定论的资料……”
他一边说一边给谢玟打开车门,道:“人家根本不叫齐,碑拓说叫启。哪有人把墓葬选在当南自治区那地儿的,他们家是不是全都葬到那里了,真是精神病啊,那都快出国土了吧?怪不得考古界这么多年找不出来……嗯?怎么不动了。”
谢玟站在原地,清澈澄明的眼睛望着他,那分明是很平静、很柔和的目光,但莫泓维却猛地呼吸一滞,隐约觉得对方的身上产生一股微妙的、伤心与期望并存的气息。他的声音都停顿了一下,半晌才道:“……谢玟?”
谢玟掏出那张纸,看了看“我在做梦”这四个字,想了一下,没有立刻划掉,而是放回口袋里,道:“当南自治区……有没有叫过,大彧府?”
莫泓维对着他呆愣了半天,谢玟虽然家学渊源,但他少年就进了棋队,居然会对这么冷门的历史问题有所了解?在大部分人眼里,那个朝代含糊得连教科书都一笔带过。但莫泓维是考古学直博,他盯着好友,迟疑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看到谢玟划掉了“我在做梦”那四个字,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
————
启明六年四月十九,大彧府。
秦振赶来时,没想到是这样的场面。
他一届文士,那场夜袭只做接应和协助调度,真正的夺城胜仗还是要看陛下和诸位将军的。因身兼多种事务,所以他是迟了几日才赶来御前的。但捷报在手,他踏入这座城池时,见到的每一个官员武将,却都一脸沉重难言。
有哪位将军牺牲了吗?还是陛下受了伤?或者是……
秦振踏入府城议事厅,见到换回中原服饰的石汝培坐在椅子上,旁边是贺云虎、叶恺几人。他盯了一眼毫发无伤,但目光沉冷的石汝培,问道:“陛下呢?”
在座的数位将军和随行之臣都身躯一震,呼吸都停滞了几分,仿佛想到了什么非常可怕之事。过了半晌,反而是石汝培开口:“皇帝陛下负伤未醒。”
“负伤?”秦振看了一眼手上的战报,里面可没提这句话。
“对。”石汝培道,“……帝师大人,走了。”
秦振怔了一下。
“谢帝师回归山野,隐居去了。”石汝培补全这句话,脑海中不可抑制地响起那一夜的火焰和鲜血,他一想到那个场景便畏惧生寒,于是克制自己不要回忆,“陛下追下去的时候,宵飞练追出府城,到了外野,遭到小股残兵力量的反扑阻拦,在乱阵当中连斩百人,力尽负伤……昏迷不醒。”
秦振捏紧战报:“此事为何不说!”
石汝培指了指旁边的人,对着秦振冷道:“你该问他们,我一个无官无职的敌国军师,你问我做什么?”
秦振看向叶恺几人,而那几位更加直面那个场景的武将却纷纷不言,他们想起满地流淌的鲜血,想起雪白神骏奔驰的影子……箭羽、火光、交接的兵刃,他们所向披靡、攻无不克的皇帝陛下突入骑兵战阵当中,他浑身是伤,几乎让诸臣们觉得他会血尽而亡。
而陛下却不是为了杀敌,他只想杀光阻拦他道路的人而已,以至于后续的夜袭军伍前往接应,都无法靠近他。当时众将并不知道他要找谁,险些让天子一剑捅穿了胸口——后来石汝培现身,阻止了武臣们莽撞的行为。
石汝培就在旁边看着,甚至任由那些骑兵将陛下逼至力竭,最后再由弓箭手齐射击退残余的骑兵,宵飞练同样重伤倒地,跪在遍是尸体的战场上。
天子的身上仍是那件鲜红的战袍,银甲上泼满血迹,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敌人的。此时此刻,他不像高坐庙堂的皇帝,更像一个孤注一掷、残暴可怖的野兽。离开宵飞练的支撑之后,他更加地冷酷、乖戾、暴虐无情,短兵相接地近身厮杀,看起来更令人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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