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扔在了这里?”
有些意外,用树枝挑着翻开书页,浸泡的时间不算长,又被还算干净的洗脸水冲刷过,快要散架的纸页上的字并没有完全模糊,还能辨认,并且,不全是字,那些图,就更显清晰了。
“怎么还有画?”
小少年没看过几本书,却也知道真正的书上是不带画的,除非是那种不那么正经的话本之类的,可能每隔一段厚度就会有个插画,上头的画也不是多么好看,但就是让人有想要翻动,把所有插画都看完的意思。
看到这书册上的画,也是如此。
因几乎每一页上都有画,画得还都算是逼真,小少年便把书拿起来,又把每一页都撕下来,摊在石板路上晒干。
他这活儿做得不算细致,多少都对书册造成了再次破坏,好在这本书的每一页都是曾经精心装裱过的,并没有因为这一番波折完全损坏。
哪怕这种处置不算最佳,但水泡之后再晒,除了可能会让纸张有些皱巴巴之外,也的确是挽救了这必然破败的命运。
可惜小少年来得晚了些,并不知道还有同样的几页纸张散落在臭水沟之中,等到他把晒干的书页集中起来,翻看那还算清晰的图画之后,才发现有些地方似乎不连贯,似差了几页的样子。
本来就是白来的东西,不过是一时兴趣想要看看,也没付出太大的劳动量,成本低,期待值也不高,能够看到这样清晰的图画已经很不错了,少了就少了吧。
没太纠结这件事,小少年抓紧时间看了个新鲜,文字他是不认得的,完全忽略,但那些图画总还是能够看明白的,这个是这样,那个是那样,猫猫狗狗还算常见,很容易辨认,就是蛇,也不算罕见之物,但其他的,如地龙那样的麟甲之物就很少见了,更有那种大嘴的鸟儿,是什么动物?
图画很好懂,便是完全忽略文字,看图画也能知道大概的意思。小少年家中是卖元宝香烛的,这种生意并不是很热闹,闲暇的时候就多一些,邻居家的猫儿常跨过墙头跑来和他玩儿,他也喜欢那猫儿,自家以前也有一只,后来不知道哪日不见了影子。
再后来,就没养过了,家中鼠患,全靠这只邻居家的猫儿,偶尔也会喂它吃些好东西。
见到猫儿,想到那本书上的图画,小少年便照猫画虎地按着画的样子来驯猫,一人一猫开始了笨拙的尝试,等到某一日,小少年在无意中一句话唤得猫儿做出一串讨喜的动作之后,这项技艺才算是被人重视起来。
但这种重视也有限,看着好看热闹罢了,小少年倒是被大人一时的鼓励激励得想要做点儿什么,可他能想到的,也不过是跟耍猴人一样,带着邻居家的猫儿,一同在庙会等热闹的时候表演一下,换得几个铜子儿的赏钱而已。
生意不大,时而有之,因为驯猴多见,驯猫少见,足够新鲜,一度还成了附近的热门儿,有那图热闹的人家,还找了他家来表演,更有觉得有意思的邻里,把自家的猫儿也托过去训练,不说别的,训好了的猫交回来,能够听从固定的命令做出一些动作来,就足够让人欢喜了。
有聪明的见到机会,也会问少年从哪里学来这样的手法,少年毫无城府,直接就说了书本的事情,有心思的便要花钱买了那书本来。
“买?”少年有些犹豫,他还从没想过卖的事情,不是认识到了书本的价值,因为他驯猫表演所赚到的钱其实不多,就是个零嘴儿的事儿,但听人这样说了,卖多少合适呢?
他还没想好要多少钱,对方却已经开出了一两银子的高价,这也是粗粗看过书册之后给出的价钱。
少年之前没想着卖,对方说要看,他就让看了,这会儿,对方已经看过了,还肯买,就是个信人了。
想着上头的东西自己都看过了,这玩意儿,皱巴巴的也不好看,似乎是那时候泡过臭水沟的缘故,他总觉得上面带着臭味儿,后悔当时没有清洗一下,又怕清洗坏了字迹图画,现在这上面的字迹图画有些都不是很清晰了。
“行啊,你要就拿去好了。”
迫不及待答应下来,生怕没了这一两银子的高价。
对方果断扔出钱来,拿了书走,找到人一看,是个老古董了,从上面的文字上来看,这历史岁月还有些悠久,太监著书,还是这样的书,这个新鲜的噱头也足够一些人为此再出高价了。
有心的买家找了修复师把书册修复,遗失的已经无法再补,但这份遗失本身也说明了岁月悠久。
修复之后的书册卖相好了不少,转手就卖出了一个高价,而下一个买家,肯花这些钱买书的,未必是真的为了看,为了学以致用,很可能就是为了束之高阁,待价而沽,或者,图一时的新鲜,看个热闹,看了没什么,便也扔在一边儿。
又在下一次有机会的时候再高价转手。
不知道转手了多少次的书册,价格不断攀升,已经完全脱离了内容和那部分属于古物的意义了,最后不知道到了谁的手中,成为了一件收藏品。
而小少年那头,他在卖出书册之后心怀侥幸,纵然知道字画价值都不菲,却也不认为一个被扔在臭水沟的书真的那么值钱,一两银子,那可是一两银子啊!
自觉做了一个聪明生意的小少年维持着这份单纯的快乐好久,成人之后,仍然沾沾自喜,时有提及,认为自己实在是很有生意头脑,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
守着自家的香烛铺子,闲着的时候驯猫驯狗,是乐趣也是生活,自得其乐的小少年就这样渐渐老去。
没有了书册,但技艺的部分并没有一同被卖掉,还留在脑子里,留在这日积月累驯猫驯狗得到的经验里,后辈子孙之中,小的时候都喜欢跟着他学这些,等到大了,自有些去忙别的了,却也有几个,把这项技艺继承了下来,并在一代代往下传去。
属于那本书册,爷爷曾经夸耀过的聪明的买卖,也有更聪明的后辈意识到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说起来捶胸顿足,恨不得当时自己就在现场,留下那本更有价值的书。
想想看,爷爷不过是囫囵吞枣看了一遍上头的图画,就能传下这样技艺来,谁知道那些文字之中还记载着什么呢?
就算不是武功秘籍,可能也是某种宝典之类的东西吧,说不定就能让他们发家致富的机会,就这样被一两银子买断了。
如何不可惜,如何不令人扼腕?
那时候,再说这话已经晚了,当年挽救了书册的小少年已经快乐到老,带着那份快乐离开了人世。后辈子孙,纵然有人看出了这场买卖的损失,却也不能让时间倒流,回去做什么了,只能接受这份不那么完整的技艺传承。
家大业大,开枝散叶,不知道哪个年月,本来不怎么能够赚钱的技艺就被发扬光大了,新生的马戏团像是带来了一股清新的风,吹得人们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怎么突然就有了这样的玩意儿呢?
“这不是跟老何家那个一样吗?他们家训出来的猫猫狗狗,不就是这样的吗?”
邻里之间传回来的消息,也启发了老何家,他们一家还握有这项技艺的人,专门去看了那马戏团的表演,其他的不敢说,猫猫狗狗总还是能够做到,甚至做得更好的。
至于那些其他的看起来新奇古怪的动物。
“都是人装的,骗不了我的眼。”
动物是怎样的,人是怎样的,若是哪日动物能够装人,说不得人装动物也就像了。
有了这个前例,学着马戏团的样子,又找来更机灵的乞儿套上连体的外衣装作动物的样子来惹人发笑,何家班在这个时代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因为他们更懂得乡土,更懂得人情,倒是比那外来的马戏团混得更好,同样是马戏团的舶来名号,却完全是本地人演绎的各种表演,同样收着高价的钱,何家,发了。
又是许多年后,时代不断在变化,进步的人们也不再稀罕那人装出来的表演,更新鲜更真实的动物都来了,动物园一行,像是要把人的三观都打碎了重组,原来世上真有那样的动物,真有那样的稀奇。
然后,是现代的某一个清晨,哒哒跑来的小女孩儿高兴地叫着爸爸,让他去看自己训练的小猫儿,“爸爸快看啊,我训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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