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瓷器均为清早期的民窑青花瓷,应该是刚出土不久, 器物表面沾染着坚硬牢固的泥土,釉面颜色发暗。
这是因为古陶瓷长期在地下掩埋, 受到水和酸碱盐的侵蚀而形成的土锈。
青年看了几眼, 发现与他平时修复的瓷器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这里的瓷器更原生态, 整体看起来更破旧。
云舟往常挑选碎瓷片的时候, 一般只会挑选质量比较高的, 至于颜色没烧好、带着土锈、水锈的这一类基本不会被挑出来。
至于其他客户要修复的瓷器, 均属瓷器中的精品, 本身便有很高的收藏价值, 缺陷不大。
不然也不会被他们收藏, 进而花大价钱来修复。
而眼前的这三件瓷器——是文物, 具有独特的历史价值。
考古工作者肯定不会在意瓷器的品相如何,清理起来会比较麻烦。
至于受损的部分,云舟上手拖着仔细看了一下,都是普通纹饰,没有特别复杂的釉彩和图案,修复起来不难,属于中等难度。
做了基本判定之后,事不宜迟,他马上用塑料盆装着三件瓷器去水槽中清洗。
有顽固的土锈在,只用普通的弱酸或者弱碱性溶液浸泡无法祛除,还要进行机械去污法,对瓷器表面坚硬的附着物用小型超声波清洗机或电动刻字笔一点一点的清洗。
幸好,这些都是文物修复部门的必备工具。
云舟先冲洗掉瓷器表面的灰尘和泥土,用猪鬃刷轻轻刷洗断裂部分,将能去掉的污渍先去除,尽量小心不要伤到釉彩。
初步清理干净后,按比例调试好稀释的溶液,将脏污较严重的部位浸泡在里面。
待到污渍溶解后,再用机械去污的方法去掉牢固附着物,一遍遍的冲洗和检查,确认完全清洗干净才算结束。
土锈已经深入到了瓷器内部,云舟估计瓷器清洗这个步骤至少要两天时间,比以往麻烦得多。
他一边动作极快的调制溶液,一边想着,要是林语师姐在就好了。
现在林语每周末还是会过来兼职,清洗、整理碎瓷片的效率很高,比自己熟练。
陶女士和严师傅在惊讶过后很快收回了目光,平心静气、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既然研究员能将这些三级文物送来,说明青年有把握修复。
总不可能拿博物馆的文物来练手吧,损坏后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只是内心难免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据说学习修复才三年多,道一声天才也未尝不可。
而任函此时心中却复杂难言。
半个小时前,他还在给云舟讲解文物修复的基本原则,暗自认定对方是帮自己打下手的。
可青年一转眼便成了一位真正的古陶瓷修复师,并且一上手就是三级文物!
任函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原来是他想多了。
可谁能想到这个没毕业的实习生会是文物修复师?
他在博物馆工作了十余年,到现在也不过是修复三级文物,而对方的起点已经和自己一样了——
任函明白,馆内不可能拿珍贵的文物开玩笑,必然已经确认了青年的修复能力。
只是他不相信,一个刚学习瓷器修复三年多的实习生能与自己这个研究了十几年的老师傅相提并论。
市博物馆内一共就他和云舟两名古陶瓷修复师,他一定不能被对方比了下去,不然这十几年的工作经验岂不是白费了?
想到这里,任函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下班之后,云舟回到工作室,将明天要带的东西整理了一下。
其实要带的材料还是很多的。
无论是调制黏合剂、打底子、刮腻子还是作色,无痕修复和普通修复所用的材料都不一样。
云舟想了想,还是将不同种类的材料都带一些吧。
不然缺了什么又要重新准备,不如一次性备齐,反正他座位旁边的储藏柜空间挺大的,应该能装得下。
他让程婷找了几个帮手过来,将工作室的各样材料都拿出了一部分,分门别类的装好,装了满满一后备箱,后座也堆满了。
云舟提前给叶馆长打了招呼,早早的来到博物馆门口。
车辆禁止驶入博物馆,叶馆长安排工作人员将车内的材料搬出来放在平板手推车上。由于东西太多,大号的手推车差点装不下。
经过严格的检查后,工作人员和云舟一人扶着、一人推着车子来到文物修复部门,这时也到了上班时间。
陶女士正要进门,惊讶地看着停在门口的满满一车东西:“小舟,你这是?”
云舟浅浅一笑,露出腮边小小的酒窝,“这是修复瓷器的材料,我平时常用的,就不麻烦馆长了。”
“哦......”
陶女士微微一愣,她还真没见过自己带材料来修复室的。
文物修复师所用的修复材料均为博物馆配备,有需求可以提出申请。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该有的都有了,品类和工具很齐全,无非是每隔两三个月补充一下消耗品。
任函作为古陶瓷修复师,也没有提出过补充材料的要求,难道...云舟和他的修复方式不一样?
不同修复师的修复手法确实会有一定的不同,有些顶级修复师有自己独有的绝技,但手法归手法,材料都是大同小异的。
陶女士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对古陶瓷修复没有研究,或许修复完成时能看出区别吧。
云舟的这一动作同样引起了严师傅和任函的注意。
作为同一部门,两个大男人都过来帮了忙,和青年一起将材料放进柜子里。
嚯,可真多啊。
三个人搬了半个多小时才忙完,整个储物柜被堆得满满当当,不剩一点空间。
任函坐回座位之后,视线仍然不时投向云舟的位置。
这些材料全是他没有见过的,和普通修复材料完全不同,但是那繁杂的种类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比他所用的材料多得多。
他皱了皱眉,心思有些烦乱,这个年轻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云舟将常用的工具和材料拿出来,依次放在工作台上,方便平时使用,然后去水槽边继续清理瓷器上的土锈。
**
用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云舟便将三件瓷器完全修复好了。
除了清洗和做旧比平时多花了一些功夫,其他步骤都非常熟练,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中间没有任何停顿,很快便完成了。
青年一次便调配出了合适的青花釉色,简单试了试色后直接上釉,开始用细细的毛笔勾画纹饰。
这样的画面被任函看到,顿时吃惊地张大了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什么情况?
就这样直接作色?
作色是瓷器修复中最难的步骤。
在不同光线下,瓷器釉面所呈现出的颜色是不一样的。
文物修复师在调制色泽时必须做到分毫不差,有一点偏差都会造成补配部分和原来的瓷器割裂开来,无法完整的展现出古陶瓷的原貌。
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任函心中立刻多了几分恼怒。
这个年轻人都不用在自然光下多调配几次,然后仔细确认纹饰后再上色吗!
简直太草率了,这哪里是在修复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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