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偏偏只有谌泓渟和这个父亲从来都不亲近。
尽管林靖先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最为合格的父亲,谌泓渟的每一个生日,他都会送上礼物;谌泓渟的每一场开学典礼,他都积极参与,对于谌泓渟的生活与学习,细究起来他甚至比谌盈都要更为细致。
可是谌泓渟却觉得,林靖先与自己之间,永远都隔着什么东西。
他看林靖先,总觉得他永远都戴着一层面具,尽管那面具已经几乎在经年累月之中长成了他天生的面孔一般,可是谌泓渟还是觉得,那是一张面具。尽管那时候谌泓渟还并不知道那面具之下掩藏的是什么,他只是想,如果林靖先这面具能够戴一辈子,那也没什么。
只可惜,谌新死了,一切都变了。
谌新死后,谌盈疲于应付,林靖先便建议谌盈“休息一下”,谌盈从不疑心林靖先,便听从了他的意见。但是自从借口让谌盈休息,怂恿谌盈退出公司经营之后,林靖先的态度就全然换了个人一般。他顷刻便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掩藏多年的獠牙,他开始冷待谌盈,借口公司忙碌,时常不回家来,即便回家,也带着许多不知名的口红印和香水味,他几乎是毫不避讳。
对于多年以来温柔可亲的枕边人突如其来的变化,谌盈难以接受,不免要询问,但是林靖先却永远都推说是逢场作戏,然后下一次变本加厉。于是询问渐渐变作质问,然后成为争吵,最后升级成为打砸。林靖先说谌盈疑心病太重,骂谌盈是个疯子,责怪谌盈不可理喻,无理取闹,不肯体谅他的辛苦。
渐渐地,他们的争吵越来越多,谌盈全然没有了从前那种从容温柔的模样,谌泓渟每天放学回家,都能看见谌盈摔了满地的花瓶和杯子。
谌盈每每都独自又收拾起自己摔碎的那些东西,看见谌泓渟,她问谌泓渟:妈妈真的是个疯子吗?
他拥抱住母亲,说她当然不是疯子。
只是那时候谌泓渟终归是年纪太小,再如何少年老成,他终究也只是少年,除了陪在谌盈身边安慰,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去和外公谌新的那些朋友联系,寻求帮助,只可惜人走茶凉,并没有什么愿意帮助谌泓渟和谌盈,而且谁又会听一个半大少年的话。
谌泓渟知道谌盈当然不是疯子,林靖先才是,但是他戴着一个完美的面具,戴到所有人都已经信以为真,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与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没有人会觉得那个男人是疯子。
那时那刻,谌泓渟才知道,林靖先那张面具之下藏着的是什么。
谌泓渟亲眼见证了林靖先是如何在漫长的时间里,用虚构的爱将谌盈驯化为没有翅膀的鸟,当谌盈想要逃出牢笼夺回自己的天空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抵御风雨的力气。
“林靖先虽然不喜欢我这个儿子,可是比起林成业,可能我才是跟他更像的那个,或许我和他……天生就是一种人。”谌泓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到后面几乎已经听不清楚。
“不要再说话了。”李信昀说道。
谌泓渟却并没有听李信昀的话,他将李信昀的手拉到唇边,轻柔地、颤抖地吻了吻他被束带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依旧还说道:“对不起,阿昀,在林靖先的身上,我学会的唯一的东西,就是欺骗和控制。”
“阿昀,如果有机会……”李信昀明显地感觉到谌泓渟握住自己的手渐渐松开,“我会用更正确的方法来爱你……”
“谌泓渟!”
第67章 突变
李信昀坐在手术室前。
同样是谌泓渟在手术室中,李信昀在手术室外,令李信昀恍然有一种回到了谌泓渟的手臂受伤的那时候,可是一切又与那时候并不相同。
那时候的李信昀,还徘徊于李信昀的灵魂与容昀的身份之中,于一场危机之中掀起内心的波澜,而这波澜却直到此刻还未曾停歇。
此刻的等待比那时候更加的煎熬,那时候李信昀所等待的,是自己波澜起伏的心重新平静,可是在那之后,他的心再也没有平静过;而此刻,他的心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几乎如一潭死水,再无任何波澜,因为他不敢起一分波澜,他害怕自己会等待到一个可怕的结果。
时间的尺度仿佛被放大了,每一秒钟都变得异常的漫长,手术室前“手术中”的灯亮了很久,而灯亮了多久,李信昀便在手术室门前坐了多久。
“容先生,谌总这边恐怕一时也不能够出来,您不如先和我一起去做一下检查吧。”钟聆说。
钟聆还是在谌泓渟他们之前赶到的医院,并且听说了谌泓渟中了枪之后,考虑到要输血,还紧急从调来了血包——因为谌泓渟是稀有血型,为了以防意外,谌泓渟是一直备有备用的血包的。林靖先和他一样,都是稀有血型,当初就是因为这样,才是由谌泓渟给患了肝癌的林靖先捐的肝。
最近的一系列事件都发生得太过突然,退任的老董事长居然牵涉到恶性案件之中,这消息一出来,诚丰集团现在陷入了巨大的舆论漩涡之中,股价动荡。林靖先很快被警察从疗养院带走“协助调查”,诚丰一半高层跟着林靖先一起进去了审讯室,而另一半则是急着责问谌泓渟,并且专案组入驻了诚丰集团进行专项调查。原本谌泓渟也是要去协助调查的,偏偏这种时候,李信昀被绑架,谌泓渟也因此出了事,公司上下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钟聆只大概知道是林成业绑架的李信昀,似乎是为了威胁谌泓渟,这其中不知道又会衍生出来多少供人茶余饭后谈笑的八卦。不过钟聆作为谌泓渟的助理,其实并不清楚谌泓渟的太多事情,谌泓渟真正紧要的事情都是交给陈秘书去办的,谌泓渟出事之后,陈秘书让钟聆只需要照顾好李信昀。
所以钟聆现在才一直陪在李信昀的身边。他不知道李信昀和谌泓渟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只知道李信昀前段时间非常决绝离开了谌家,并且似乎有并不打算回去的迹象,连看起来对李信昀异常深爱的谌泓渟似乎也没有任何挽留的动作。
看起来无疑是已经分道扬镳的恋人,可是此番看起来似乎又并非如此。
钟聆是弄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两个人都是男人,爱情才变得如此复杂,还是因为爱情本身就如此复杂。
“容先生……”钟聆再小心地叫了李信昀一声。
李信昀却仿佛并未听见钟聆说话一般,只茫然地盯着手术室的方向。
从谌泓渟被送到医院开始,李信昀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说是为谌泓渟的伤忧虑或者悲痛,他脸上也并没有这样的表情,他只是茫然地坐着,看起来异常的无助,仿佛是于海面上迷失了方向的船,找不到地方泊岸。虽然李信昀除了手腕上摩擦的伤口,并没有受什么伤,不过出于保险起见的缘故,医院还是建议李信昀要做一下全身检查,只是李信昀一直在谌泓渟的手术室门口等着,无论谁来说也不动一步。
钟聆已经开始想要不要让医生来打一针镇定剂,强行让李信昀先休息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有一个医生走了出来,一直木然坐着的李信昀突然像终于被上好了发条的人偶,猛地站了起来,医生也朝他走了过来,李信昀声音颤抖地问:“他……他怎么样了?”
“现在暂时已经脱离了危险,子弹已经取出来了,稍后缝合好伤口,病人就可以出来了……不过由于失血过多,即便是输了血,现在也还尚且处于昏迷之中,还需要在ICU进行观察,二十四小时之后没有什么问题了,便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李信昀一直紧绷着神经终于一下子松懈,他满心想得只有两个字:幸好,幸好……
钟聆也松了一口气,说道:“容先生,你先和我一起去检查一下你的身体吧……”他话音未落,便看见李信昀身体晃了晃,然后猛然像是折断的树一样,猛地往地面上坠倒,钟聆甚至来不及去拉住他,还是医生及时托住了李信昀,避免了他直接栽倒地上。
李信昀陷入了一场漫长而安静的黑暗之中,他醒来的时候,看见了养母和李沛风,他们应当是接到了消息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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