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泓渟离开之后,病房静了下来。李信昀茫然地坐在病床上发了会儿呆,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要离开医院。
不过自己身上穿着病服,这样子离开病房出不出得去医院暂且不说,就算出去了,说不定也得被当成在逃的精神病患者。李信昀打量了一下病房,便看见门口的衣帽架上挂着的一件黑色风衣。
那是谌泓渟的外套。
李信昀下了床,在没人搀扶的情况下,李信昀非常缓慢地才摸索到门口。他取下了谌泓渟的风衣穿在自己身上。虽然能够看得出来谌泓渟身材很高大,但也许是因为谌泓渟过于体贴温柔,李信昀甚至并没有直观地感受到谌泓渟和他在身高身形上的差异,但穿上谌泓渟的衣服的那一刻,李信昀却真切地感受到谌泓渟的身高和身材给人的压迫性——谌泓渟长长的风衣几乎将李信昀从头到脚整个包裹了起来,并且就连这么一件外套上,都有一股淡淡的苦橙气息,以致于李信昀感觉包裹着自己的不是谌泓渟的风衣,而是他的怀抱。这样的感觉令李信昀脊背瞬间仿佛便过了一道微末的电流,令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谌泓渟这人也太骚包了吧,怎么连衣服上都是香水味儿,李信昀腹诽。
腹诽完谌泓渟,李信昀便打开了病房门。走廊上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很安静,甚至是过分的安静了,仿佛自己在置身于一场荒无人烟的梦境里。李信昀的脑袋伸出门口下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见一时半会儿并没有人来,才扶着墙出了门,因为身体过于虚弱,他走一步得歇三步,双腿也不停地抖,简直像是从敌人的酷刑里艰难逃脱的卧底。他好一会儿才扶着墙壁上的栏杆走到电梯口,好在一路上并未遇见医生护士,也顺利地坐上了电梯下了楼。
虽然李信昀的移动速度比蜗牛快不了多少,但是一路上也没有碰上什么阻拦,很顺畅地走到了一楼门口。
李信昀出了门口,才发现似乎这一整栋楼都是VIP病区,大概因此这里才非常安静。楼宇周围栽种着许多李信昀叫不上来名字的花草树木,点缀着不少石雕亭台,几乎是一个花园了,精致非常,整个环境看起来非常低调清幽而又充满一种“穷人勿入”的资本主义气息。李信昀拖着自己的病体残躯在花园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出口。从转出去之后似乎是进入了普通病区,便显得热闹了许多,有病人和医生护士脚步匆匆。虽然是医院,但也让李信昀意外地感觉到了一种自苏醒以来从未感受到的,属于人间烟火的气息与真实。
李信昀终于走出医院大门,才看见门口贴着的医院名字是善宁医院,李信昀有点印象,本市似乎确实又这么一家医院,是个私立医院——李信昀长舒了一口气,好在他好歹并没有重生到另外一个城市甚至另外一个国家去,否则他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去到自己的目的地了。
从病房走出医院,李信昀估摸着自己花了快一个小时,以自己现在这个走一步就喘个不停的体质,可能走到明天都不能到达自己想要去的目的地,而且估计谌泓渟和医生的谈话应该已经结束了,很快就会发现他的离开了,因此李信昀想了想,便站在街边拦出租车。
医院门口拦出租车并不方便,好几辆车经过李信昀都没能抢过别人。他非常焦躁不安,唯恐下一刻谌泓渟便追了出来,直到终于一辆车停在他的面前他才松了口气。非常艰难地上了车之后,司机问他去哪儿,李信昀报了个“西区四湖桥街道”,司机说道:“这可有点远啊,现在这么晚了,我回来肯定得空车,这个车钱可得加点啊。”
李信昀这才想起来自己身无分文,但是他的手机已经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谌泓渟打来的,大概是回来发现李信昀不在病房了。
李信昀手忙脚乱地直接关了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信昀咬了咬牙,“加加加,快走快走,我赶时间。”
司机便一脚油门出发了。
出租车开上主干路之后,李信昀没什么精力去想自己等会儿怎么付车费,他浑身无力地倒在后座,双手自然地插在衣兜里,然后摸到了谌泓渟的衣兜里一个方方正正的硬硬的皮质的东西,李信昀摸出来一看,才发现是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钱夹。
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李信昀的道德感非常弱势地挣扎了一下,但是出于“付车费”这个非常现实的需要,他默默地念叨着他就借用一下,以后一定会还给谌泓渟,然后打开了谌泓渟的钱夹——谢天谢地谌泓渟有带现金的习惯,李信昀松了口气。打开钱夹之后,李信昀的道德感便不再挣扎了,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情,把谌泓渟的钱夹翻了个遍。
不过谌泓渟钱夹里东西虽然从价值上来说可以算是价值连城,但是从种类上来说却是寥寥无几。钱夹里只有几张崭新整齐百元钞票和一张昭示着谌泓渟非同寻常的身份的黑卡,以及一张一看就保存得很是精心的照片,照片背后写着“阿昀”两个字,照片上的人是少年时期的李信昀,大约只十五六岁的样子——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容昀。照片上只有一个不算非常清晰的侧面,如果说李信昀现在照镜子还能够看出一点自己与容昀微末的差别,那么钱夹里的这张照片根本称得上是和李信昀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
几乎要叫李信昀彻底相信自己就是容昀,关于李信昀的一切不过是他昏迷太久后记忆错乱而产生的幻象。
李信昀正思绪纷杂的时候,司机问道:“到了,是这里吗?”
李信昀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四湖桥街道是一条老街,和周边的高楼大厦一比显得非常的破败陈旧。街边的小吃摊,道旁参差不齐的树,甚至称得上是脏乱差的街道……所有的他过去所熟悉的景象一点一点地在他的记忆之中变得更加清晰,他看着前方,和司机说:“在前面那个巷子口停下来。”
李信昀付完钱,站在小巷门口,望着这条昏暗的小巷,生出了许多近乡情怯的踌躇来。天色已经暗下来,小巷里只有晦暗的路灯透出昏黄的光,微冷的晚风吹得李信昀打了一个寒颤,他将外套裹得紧了一些,风也将衣服上的苦橙香气再次吹入李信昀的呼吸之间。
李信昀扶着墙,走入了小巷,这条小巷很陈旧,两边都是一些低矮的建筑,都是只有五六层的老楼房,早几年原本是要拆迁的,但是因为开发商破产跑路了,拆迁也做罢,巷子两边放着许多陈旧的弃物,三三两两地堆着一些破破烂烂的自行车或三轮车,原本就狭窄的巷道显得更加狭窄了。这里住的大多都是老年人了,因此入了夜外面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偶尔一两只野猫从李信昀脚边溜走。
他像是有些近乡情怯了,走了一会儿,又停了一会儿,攥紧了风衣领口,不停地喘着气,心脏跳得快极了,他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害怕自己找不到想要寻找的东西,还是害怕找到。
小巷并不长,虽然李信昀走走停停,但还是很快走到了尽头。
尽头也是一栋六层的居民楼,但底楼却并不是民居,门口拉了一道卷闸门,旁边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竭诚信息咨询有限公司”——这正是李信昀那个披着咨询公司皮的侦探事务所。李信昀跟着师父学了几年之后出来自立门户,在这条巷子里租了间房子,开始了自己的“事业”,几年来虽然说倒也没赚什么大钱,但也还算饿不死。
他终于找到了,属于李信昀的坐标。
李信昀是真实存在的,而这里就是李信昀存在过的证据。
李信昀虚软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了台阶上。
是的,他是李信昀。
容昀有父母,有爱人,除却不平凡的性向,似乎有着很寻常也很幸福的人生。
可那人生是并不属于李信昀的。
他的的确确地不是容昀,而是李信昀。
第8章 新生
谌泓渟找到李信昀的时候,李信昀在冷风里坐了一个多小时。
李信昀的体力也到了极限,一也再走不动,只能够无力地瘫坐在原地。这一个多小时里,他坐在台阶上,靠在咨询公司那块牌匾上。很长的时间里,他什么也没有想,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这一刻他都不再考虑了,时间对于他来说只剩下明确无比的此刻——他是李信昀,虽然如今的社会身份大概已经不是了,但这依然是当下他唯一所能够确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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