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暄握拳,听着周围嗡嗡嗡的议论声,过了良久才道:“前辈,曲子乃当日在濯滉茶楼晚辈即兴所作,众人皆知。众目睽睽之下,不知前辈因何诬蔑晚辈?”
师玹音嗤笑:“是不是诬蔑,你心里清楚的很。难道没人教过你,偷东西是要挨打的吗?”
楚清暄蹙眉:“前辈可以说晚辈学艺不精,但偷前辈曲子这个罪名,晚辈实在担当不起。”
话落,楚清暄看向御座之上的皇帝,义正言辞的拱手行礼:“还请陛下为草民做主。”
呵。作曲这种事哪能有什么凭据?就算师玹音手中有曲谱也不能证明什么,毕竟,曲子是他先弹奏的,当时那么多人看着,他怕什么?
一介低贱的乐师而已。
他今天便偏要将黑的说成白的,还要将这个乐师彻底踩死。
众人沉默。
两位王子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
皇帝则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淡淡道:“今日是为两位王子接风洗尘,曲子的事,明日着有司查明,你二人下去吧。”
师玹音看了楚清暄一眼,眼底满是胜券在握,向着皇帝的方向拱手行礼:“谢陛下。”
楚清暄却被他那一眼看的一惊。
有司,定是乐坊司。师玹音便是出自那里,看刚刚师玹音的眼神,一定已经打点好了一切,而他向来看不上这些人,如若真让乐坊司查办,他到了那里还不是任人宰割?
不行,不能去。
而且,就算他能想办法动用人脉让乐坊司的人无计可施,也需要时间,可时间一长,难**言四起,他就说不清楚了,即使说得清楚也有了污点。一旦背上污点,想要成为太子妃就根本不可能。
这也是今日他必须定死这件事为自己正名的原因。
必须快刀斩乱麻,而且,今日是难得的见到太子的机会,他必须当场为自己正名。再者,之后的演奏也不可能了,他必须借着扭转危机的同时想办法获得太子的同情怜悯和青睐。
这样想着,楚清暄从安国公身后走到大殿之上,缓缓下跪,“陛下,此曲确为清暄所作。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乐圣前辈辱骂污蔑清暄盗取曲子,受此大辱,如若今日不能还清暄个清白,清暄只能——以死明志!”
大殿之中,众人看看一脸温雅不屈的楚清暄,又看看一脸阴郁刻薄、咄咄逼人的师玹音,心中的天平慢慢倾斜。
其中,不少楚清暄的拥趸原本也喜欢师玹音,但师玹音毕竟成名较早又已经很久不出来,他们和楚清暄相处的时间更长,又见到楚清暄一副高洁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便慢慢的偏向了楚清暄。
他们自然清楚有司查办这些事时的猫腻,顿时理解楚清暄的顾虑,于是,最年轻气盛的几个看不过,纷纷站起来帮楚清暄说话。
皇帝冷眼旁观片刻,终于开口:“那么,便现场解决吧。”
话落,他看向师玹音。
师玹音自然早有准备,他看了楚清暄一眼,“这可是你自找的。”
楚清暄垂眸不言。
师玹音从袖中拿出一张乐谱,展开:“这便是此首曲子的乐谱,乃吾两月前所作。”
楚清暄心底冷笑,果然如他所料。
大内总管鹤翔下玉阶走到师玹音身前接过乐谱,呈送给皇帝,皇帝看过之后,交给众人传阅。
最终,到了楚清暄手上。
楚清暄看了一眼,纸很新,墨也寻常,根本无法证明什么,便交还给了师玹音,默默不言。
然而他不说话,自然有他的拥趸看不过去,道出了他的疑问:“只凭着这一张半新不旧的谱子,又能证明什么?何况,不说这谱子的新旧程度,就算是看上去十年前的谱子,也不是不可以伪造的。这种东西,根本无法拿来当做证据。”
师玹音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围着跪在地上的楚清暄转了一圈,“你早就想好了吧?反正一张乐谱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就算作曲人找来也是自取其辱,才这般有恃无恐,不断的盗取他人的曲子,欺世盗名的吧?”
楚清暄淡淡道:“乐圣前辈,晚辈实在不明白,您为何要如此针对晚辈?”
“针对?”师玹音忽然从袖中拿出一沓乐谱,甩手一扬,纷纷散落于大殿之上,“这些,就是被你盗取了曲子之人呕心沥血创作出的曲谱。然而,他们无权无势,面对你这位公府公子,甚至不敢找上你。伸冤无路,投诉无门。我倒要替他们问问,你为何要针对他们?嗯?”
有好事之人捡起乐谱传看,发现这些曲子确实每首都是让楚清暄成名的曲子。
楚清暄不为所动,只挺直了脊背,显得傲然不屈,“前辈说笑了。众所周知,在下早已不是什么公府公子了。不知在下究竟挡了谁的路,让前辈这般苦心陷害在下。”
众人闻言,想起楚清暄的身世,也不由唏嘘。
原本十八年来一直安安稳稳做着安国公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子,没想到一朝之间被告知是被换子的,身份地位一落千丈,家人不是家人,自己往昔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的,怎能不令人感叹?
想到这里,许多人看向了苏沐,又看向苏沐身旁的七公主。
难道,是七公主指使的?
楚清暄接着道:“在下偷了人家十八年的人生,身上背负的罪孽已是不可承受之重,这个债这辈子都还不完了。前辈如果要陷害在下,麻烦用个别的借口吧。”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楚岱修忍不住刚要起身,却被安国公拉住了。
楚岱修和楚云书两兄弟从来没见过一向对子女慈和的安国公这幅可怕的样子,楚岱修愣了一下,心不住的往下坠,怔怔的坐了回去。
师玹音看着楚清暄,“你知道吗?自从你盗取我这首曲子名动京城后,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也有其他人被你盗取过。结果一查,果然如此。这些曲谱的主人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将这些谱子交给我时,并未抱任何期望。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谱子根本不足以当做证据吗?”
楚清暄心底猛的一惊,不知道师玹音到底想说什么,只闭口不言。
师玹音悠悠道:“你怎么解释那么多让你名动京城的曲子,却风格迥异?要知道,一个作曲者,曲风是最难改变的东西,而你竟然改变了那么多次?变化还南辕北辙?”
楚清暄提起的心落了回去。
原来想用这个?
可惜,他早有准备。
楚清暄淡淡道:“有感而发。”
“呵。”
“那我今日演奏的曲子,你又是因为什么有感而发的啊?”
“在茶楼,听闻匈蛮即将议和,有感而发。”
“放屁!”
师玹音冷冷的瞧着楚清暄,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
楚清暄不明所以的看向师玹音。
师玹音悠悠道:“在你演奏这首曲子的一个月前,我已经在圣上面前演奏过了。”
楚清暄握了一下拳头,很快又明白过来,这根本不可能。
曲子不同于画作,就算师玹音单独给陛下弹奏,乐音也会传出来,何况这样一首让人印象深刻的曲子,就算宫女内侍听到了也能哼上一段旋律,又是乐圣所作,不可能一点传不出来。
是在诈他。
他不能露出破绽。
楚清暄缓缓抬头,看向端坐于高高御座之上的帝王:“陛下。”
眼中却带了一丝绝望,他跪在那里,看上去坚强不屈,却又楚楚可怜。
他只喊了一声陛下,便不再说话,仿佛吞下了千言万语。
但所有人却好像都听到了他的未尽之言。
他知道陛下没听过,如果陛下当真偏向师玹音,他便认了。
所有的人,都看向皇帝。
他们的判断,基本上和楚清暄的差不多——师玹音给皇帝单独弹奏乐曲却没流露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
然而,这些人都没发现,皇帝、皇后、太后、太子、镇国公、谢见瑜等人的脸色,十分的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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