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卫瓒,你到底要干什么?老老实实睡一会儿能憋死你么?”
“我疯了才弄你出来,怎么就没让你死在牢里。”
“睡不着,”他笑了一声,俯身下去,轻慢道:“沈状元,你接着唱。”
沈鸢让他气得发昏,冷声说:“唱什么?”
他说,刚才唱到的那段儿。
沈鸢这才想起来自己在乱哼些小调,不愿开口。
却让他按在那,不唱就不肯松手。
那病秧子也是被他熬没了力气,也顾不得屈辱不屈辱,声音都是哑的,喃喃哼。
“天上星多月弗多,雪白样雄鸡当弗得个鹅。”
“然后呢?”
“煮饭煮粥还得自家田里个米,有病……”
沈鸢在他身下顿了顿,耳根泛起了隐约的薄红,嘴唇抿了抿,声音蚊子似的讷讷:“有病还须亲老婆。”
本是些乡间俗韵,听起来颇为可笑才是。
他却隐隐热了起来,盯着沈鸢瞧了好半晌,说:“唱的什么东西。”
沈鸢撇过头去:“旧时家里仆人唱的,我随口学的罢了。”
“我唱完了,你赶紧睡。”
他这时想起,沈鸢母亲与侯夫人的娘家皆在吴地,好些仆役都是跟来的。
他却只抱着他合上眼,喃喃说:“再唱一次。”
彼时满心仇恨不知事,不过是在报复沈鸢。
又或者,只是眷恋那柔软的、吴侬软语的腔调。
可梦中再现,不知怎的就变了味儿。
掀起被子来看了看,果然很是精神。
卫瓒年少时是心高气傲,以为庸人才耽溺于男欢女爱,至于那些歪斜的烟花之地,妻妾之事,更是压根儿就不该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至于年长后,则是身负血仇,压根儿没有想这些事的心思。
谁知道重生后第一次做了春梦,竟是因为那小病秧子做的。
他定定在那坐了好一会儿,竟没有意外。
心道这事儿要是让沈鸢知道。
怕是气都要气死了。
但夜深人静的,这一两句调侃也禁不得细想,越想心头越是热。
越想越是下作污浊。
连寺院的清净都压不住这股邪火。
卫瓒的喉结动了动,忍不住攥紧了披风的一角。
翻了个身,埋进了柔软的锦缎,像埋进了谁的颈窝,呼吸间也都是那缱绻的药香。
不知怎的,想到的却是佛前日光,沈鸢与他对视。
那眼底若有似无的韧性与傲气。
那垂首抄经时,唇畔微微露出的笑意。
他那时想。
他重来一次,是想见沈鸢笑的。
是想见他高兴的。
可捂上眼,
却只催生了混沌痴顽的欲念。
++++
没人知道夜里那些事儿。
次日回程的时候,他自当没事儿人一样,跟沈鸢乘一辆车。
沈鸢那车里头坐不下许多人,随风的消息都得从窗口递进来。
而他总挨着沈鸢,隔着层层叠叠的衣裳,也能觉出来,沈鸢那身上是让炉子烘得热热的,连药香都溢到了他的鼻端。
沈鸢说风凉话道:“哪儿就短了你小侯爷一辆车了,非得跟我和侍女挤在一起。”
他也笑着说:“就你沈公子的车里头舒服,怎么就不能分我半辆。”
就这么插科打诨着,沈鸢却不住瞥他手里的信纸。
大约是想探一探他在打什么主意,跟卫锦程的事儿有关没有。
他有些好笑,故意往边儿上挪了挪,避着他看信。
那小病秧子便冷笑一声,撇过头去,跟那知雪道:“咱们小侯爷见不得人的事儿可多。”
“兴许是佛祖赐他的夜叉到了家了,有人急着叫他去领。”
他纳闷说:“赐我夜叉做什么?”
沈鸢轻哼一声:“给你做那脾气大的新娘子。”
他忍不住笑。
心想说他自己都忘了,这小病秧子怎么还记得那随口编的求姻缘。
他从随风接过信纸,瞧了瞧,却随手给了沈鸢,道:“母亲送来的,哪是给我的,分明是给你的。”
沈鸢道:“什么?”
他轻笑了一声:“你那卷阵图出了风头了,圣上今日朝上点名要你去御宴领赏,让我爹回头将你也带上。”
沈鸢指尖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展开信纸来看。
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
他便瞧着那小病秧子分明喜上眉梢,耳根也红,却将嘴唇抿得紧紧的。
最终却只平平淡淡“哦”了一声。
他说:“你想笑就笑,做什么这假惺惺的模样。”
沈鸢只扭头去看窗外。
他一伸手扣住沈鸢的后脑,把人的脑袋扳过来,说:“沈鸢,你这什么毛病……”
却见沈鸢轻哼:“小侯爷早都习以为常的阵势,我若还高兴,岂不是太没见识了。”
话虽这样说,沈鸢却是眉眼弯弯,唇角掩不住的坦荡笑意,倒如熏风扑面,连帘外春光都逊了三分暖色。
自己挣来的光鲜,怎样都是高兴的。
他不知怎的,指尖儿竟下意识在沈鸢的后脑摩挲了一下。
沈鸢没注意,只是将那信纸瞧了又瞧,终是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多谢小侯爷做一回喜鹊,我收下了。”
他迟疑了半晌,收回手,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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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天上星多月弗多,雪白样雄鸡当弗得个鹅。
煮饭煮粥还得自家田里个米,有病还需亲老婆。
——冯梦龙《山歌》
小侯爷^3^:我有病!我要亲老婆!
折春:有没有可能,“亲”不是一个动词,“亲老婆”是一个昵称?
小侯爷^3^:那要我亲亲老婆!!!
第16章
沈鸢阵图在兵部搁了许久,非是有意怠慢,实在是兵部这些日子被甲胄失窃搞得战战兢兢、愁云惨淡,别说阵图不阵图的了,只怕这些兵部官员回家吃饭都食不下咽。
只是前日那甲胄终于有了些许的消息,兵部好歹是缓了口气出来。
东西算是找着了,至于是怎么丢的、谁弄丢的,那自让金雀卫查去,他们急也没用了。
只是眼看着嘉佑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兵部那边儿急需拿出点儿什么东西来,让嘉佑帝心里头松快松快,左右瞧瞧,便看见沈鸢这份儿阵图了。
也的确是绘得好,尤其今上开国子学昭明堂,选将兴武之心昭然若揭,纵然沈鸢上不得战场,就这些阵图拿去交予将领也是大功一件。
因此夸起来也不觉得心虚,什么词儿都往上扔。
今日的后起之秀,来日的国之栋梁。
咱们大祁人才济济,未来可期。
就这么三夸两夸之下,嘉佑帝的脸色好了,兵部得以缓了口气,沈鸢去了御宴,得了赏赐与风光。
三赢。
这上上下下,唯独卫大夫人不大高兴。
两个儿子躺在床上,丢了个丈夫没处寻,是以日日到侯夫人那头哭天抢地,埋怨靖安侯不该给庶兄找个这样的差事。
一边哭骂一边抹眼泪:“我还道你们家卫瓒怎么不接这差事,原是个送命的差事,可怜我家老爷生死未卜的,留下我们娘仨可怎么过活。”
“你们家父子倒都是好端端的,平白叫我们老爷去送命——”
往往一闹就是半日,累了便摔摔打打出门去。
侯夫人让她吵多了头疼,旁边侍女给揉着太阳穴。
身侧几个姑娘都不忿:“这差事分明也是她来走动时要的,当时还明里暗里说二爷年纪小,担不得大事,不如跟圣上娘娘讲讲情,换了大老爷来。”
“还是咱们家二爷让了一步,亲自开口说得,否则怎么也轮不到大老爷的头上——如今又不认了。”
侯夫人摇了摇头道:“罢了,她现在一个人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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