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意逗引着沈鸢多说两句:“你也知道我爹被管钱管得狠?”
沈鸢却垂着眸,不说话了。
他提着那钱袋子,转悠着流星锤似的回了屋,收起来给他爹作纪念。
顺便写了一封阴阳怪气的孝子信给他爹。
至于那堆功课,他打算找个借口扔水里头,等到了国子学,问就是遇袭的时候,让那群无耻刺客给抢走了。
小侯爷在睁眼说瞎话方面,实在是有几分天赋。
待他出来的时候,沈鸢并两个侍女,已经将那一堆东西都收拾了起来。
沈鸢正坐在廊下,一边咳嗽着,眉宇间透出几分病气,却拿了一本书在读。
他简直要让沈鸢气笑了,伸手将那书一夺:“你这时候看什么书劳神啊?怎的,现在就要准备岁试?”
发热是不发热了,可沈鸢的病向来不容易好利索,能缠缠绵绵反反复复上好几日。
这人倒好,不省着些精力用,没事儿看什么书。
沈鸢却抿了抿唇,说:“不看书,也没什么可做的。”
卫瓒问他:“会打双陆么?”
沈鸢说:“不会。”
“六博棋呢?”
沈鸢说:“也不会。”
卫瓒回忆了一下,似乎沈鸢哪怕前世,似乎也是不常玩乐的一个人。
他那时以为沈鸢是如他一般,现在看来,似乎就是他根本不会玩。
在国子学里头也是,昭明堂一群人最好玩闹,没课的时候,不是蹴鞠就是玩牌玩棋,独独沈鸢看也不看,只坐在角落一本正经读书。
他撑着下巴问:“斗虫斗草,摇骰子、叶子牌,你一个也不玩么?”
“那你平时都玩些什么?”
沈鸢垂眸想了想,说:“会推演军棋。”
卫瓒心道,这跟国子学念书有什么区别。
又问:“还有呢?”
沈鸢说:“会吹箫。”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吹得不好。”
卫瓒:……
那一刹那,他禽兽得连自己都有几分唾弃。
幸而还有一丝理智,没有将吹箫的另一个含义说出来。
不然沈鸢可能当场就跟他翻脸。
沈鸢说:“早年听人讲故事,道是张良吹箫退楚兵,便也跟着学了一点。”
沈鸢是个十足的乖孩子,京里这些贵族子弟的游戏,他一个也不懂,刚刚入京时还带着几分乡音,那时还让人笑过,这小病秧子登时臊得满面通红,手揪着衣摆,抿着嘴唇一个月没跟人说话,关起门儿来,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纠读音。
倔得可爱。
卫瓒本以为,自己早就将沈鸢刚来时的样子忘了,可如今才发觉,竟然是记得的。
他想了一会儿,自跑到侯夫人寄来的东西翻找,果然寻着了一个双陆棋盒子,展开便是一张棋盘,里头棋子骰子一应俱全,便道:“正巧了,我教你。”
沈鸢却淡淡瞧他一眼:“玩物丧志,我不学。”
说着,便抱起书要走。
卫瓒打定了主意,非要教他不可。
心道沈鸢就是越读书心思越重,心思越重越不容易病好。
便忽得捉住了他手腕,凑近了低语:“不白教你,我设个彩头。”
“我教你三天,若你能赢我一次,我再让你问个问题。”
沈鸢这下脚步便顿住了。
目光就这样挪到他身上,几分探究、几分锐利,说:“当真?”
他指尖儿在他袖口捻了一捻,懒洋洋笑说:“自然当真。”
沈鸢说:“若是一次没赢呢?”
卫瓒其实没想过。
沈鸢输了就输了,三天就想赢他,未免也太瞧不起他了。
可话到舌尖儿转了一圈,却说:“那你……就给我唱一段儿。”
他是想起梦里沈鸢吴语酥酥糯糯的小调了,许久没听,便有些心痒。
开了口才发觉这话说得冒犯。
只是效果却不错,沈鸢果然让他给激了起来,冷笑了一声,便当真一撩衣摆,坐下来同他玩。
这一上手,就玩了一下午。
沈鸢是个不服输的脾气,勾起来了就非要玩到底不可,三两盘过去,就跟他较上了劲儿。
正逢着白日里还算暖和,沈鸢坐在日头底下,却是越输越精神了。
双陆属于博戏,玩法简单、却是掷骰子挪步,便有些运气的成分在里头,不如军棋围棋绞尽脑汁的伤神,却刺激。
沈鸢掷得一个好点,眉眼就渐渐亮起来,嘴角也漾起一丝笑意,人也生动了许多。
掷得一个烂点,眉眼也耷拉下来,几分恼意地撇着。
卫瓒拿眼觑着,嘴上懒洋洋说:“等回去带你跟晋桉打,你一定打得过他。”
沈鸢道:“我见他不常跟你们玩。”
卫瓒说:“是没人带他玩,他是有名的臭棋篓子。”
沈鸢便笑了,又说:“赢他们有什么意思。”
抬眸时,眼底几分跃跃欲试的味道。
嗯,合着就想赢他。
卫瓒有点儿好笑,半晌却说:“那你可得加把劲儿了,我是昭明堂的双陆棋状元。”
沈鸢头回听说这么个可笑名号,却是唇畔的弧度更大了。
他继续浑说:“还是六博棋状元,蹴鞠状元,投壶第一高手……”
沈鸢没忍住,到底是笑了起来。这人一笑,院儿里的树叶、天上的云朵都跟着摇。
仿佛依稀还能瞧见那温柔飒爽的影子,应是他始终未曾见过的那个沈鸢。
隔着一个院儿,知雪那边煎着药,又探头去看玩棋的两个人,回来坐在炉子边儿嘀咕:“不是说要审小侯爷的么?连绳子锁链都准备好了,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带了来,结果倒是他把公子给带坏了,学着玩棋打牌了。”
照霜便在边儿上道:“他守了公子两天一宿,公子哪好意思真把他捆起来。”
知雪“唉”了一声。
照霜却笑了笑,说:“挺好的。”
“公子好久没玩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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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是精神起来了,那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卫瓒说歇一歇的时候,才发觉已到了晚上了。
沈鸢如今是个病人,吃过了晚饭,又忙忙碌碌药浴、针灸,折腾了好半天,才让人扶着回了房间。
那股子瘾头还没下去,沈鸢又跟卫瓒在床上撑了个小案子,玩了一会儿,人似乎的确精神了许多。
知雪过来叮嘱他:“入夜了,公子早些睡。”
这时候沈鸢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玩了一天。
沈鸢说了声:“好。”
一扭头,见卫瓒没出去。
说:“小侯爷怎么还不走。”
卫瓒挑眉问:“这宅子里头拢共就收拾出两间屋子,你觉得我该睡哪儿?”
沈鸢这才想起来,这宅子不大,地段也荒僻。原本是他几年前趁着主人急脱手,用父母积蓄买下的一处小院。
只是一直也没时间收拾出来。
这回更是忙忙碌碌,三个人光顾着伺候病中的他了。
知雪照霜睡一起。
那余下的这间房,他自然只能跟卫瓒一起睡着了。
他俩面面相觑。
却是卫瓒咳嗽了一声,说:“咱俩又不是没睡过。”
他“哦”了一声,慢吞吞爬上床。
他跟卫瓒,两个人中间儿隔着一掌宽的距离。
他年幼便见过父亲练兵,军营里头睡觉其实也都是人挨着人、人挤着人睡。
没什么不对的。
却又说不出那躁动不安是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病时睡得太多了,竟然有些睡不着了。
他这般想着,忽然听见外头滴滴答答漏了几声雨声,继而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风声簌簌瑟瑟,凭生几分寒意。
他听见卫瓒轻声说:“下雨了。”
他“嗯”了一声。
心里头却犯嘀咕,平日卫瓒总一副睡不醒的懒散模样,怎的这时候还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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