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们在陌生的国土大多很老实,传教的则又例外些,不过皇帝对来传教的修士并不太欢迎。并且来中土传教的修士也不仅止于某个教派,光是外来教派互相勾心斗角争风头便能消磨掉他们许多精力了,一时之间,洋人的教会对许多的大厉人来说还只是代表着每月一次的免费大餐。
九月初一,皇帝下朝后便仰天长叹,在做了那么久的皇帝之后,他已经相当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为了这个位置而抢破脑袋了。加上他对比着如今潇洒自在满天下胡闹的温家兄弟两个,心中便更加的不平衡,只可惜他小儿尚且年幼不能继位,否则他更该和他们一样逍遥才好。
才在勤政殿坐下,还没喝口热茶呢,鸿胪寺卿便忙不迭的将这几日要接见的使节团名册给递了上来。密密麻麻的周边的洋外的分不清名字是谁和谁的小国占了有足足一大页纸,底下还附上了好几本花名册,登记的是这些使节团带来的礼物。这才是重头戏,皇帝一本一本仔细翻了过去,挑了几个明显有诚意且出手不小器的使节团率先接见,其他的就留到后面几天。
鸿胪寺卿红着大脸喜滋滋的捧着名册退下后,面对重新陷入静谧的大殿,皇帝叹息了一声,重重的搁下手头的朱笔。
金砖、朱柱、腰廊、璃瓦,这奢侈又清冷的禁宫在短短几十年间已经是三番气象。若有选择,他自然不想被禁锢在这个位置上,可本是男儿身,心却纠缠于儿女情长,又生错了人家,前半辈子为了爱苦命奔波,后半生又折损在自己根本不曾期盼的生活中,此间辛酸也只有皇帝自己知晓。
一小队使节团由宦官带领着在宫内疾步而行,他们几乎不敢打量自己周围的风景,这低调奢靡的一切有些超出他们的认知,哪怕是他们所崇拜尊敬的王的王宫,也绝没有这个宫殿的一半奢华。
他们用十株八尺高的珊瑚、十箱成色上好的珍珠、五十匹马、五十匹骆驼和五十头牦牛加上大量的珠宝才换来了大厉皇帝的亲自接见,这个被称为巴马那的小国如今正被外忧内患所折磨,远至欧陆的大中华商行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那就是依附大厉这个庞然大物,有时候一味的坚持独立并不比寻求陌生人的帮助好。
来求见的使节团很明确的表达了君主所报的善意,这是迄今为止第十五个提出类似要求的国家,而经过筛选后,皇帝也相当爽快的和其中某些距离相近的国家保持了外交关系,大家互相帮助,流动人口,就算这一代不能做到扩大版图,许多年之后,子孙后代也不会都是笨蛋的。
当然,保持这种外交关系的枢纽绝对不止人口的流动,等到送走了这一队谦逊的使节团,皇帝大笔一挥,又将大中华商行的商道申请通过了一个。
锻造、矿产、布匹……一个国家的建立总有他独到的优势,没有一文不值的财富,依靠着这种有什么吃什么的精神,大厉朝的经济才能这样迅猛的飞快跃升,当然,其中的大部分功劳还是应该归功于温乐和温润身上。
皇帝写好了一会要吩咐人办的事情,伸了个懒腰,一看时辰竟然已经临近傍晚,赶忙匆匆传膳。
晚膳还要饿着肚子赶到该去的地方才能吃,皇帝屁股还没捂热板凳,就听到大长公主扯着脖子驴似的叫声:“父皇!父皇!”
她的声音由远及近,人很快便出现在视野里,皇帝眼睛都还没瞥到她就想叹气——宽肩、方脸、偏黑的皮肤,头发根根乌黑粗硬,一双眼睛小而尖锐,泛着阴鸷的冷芒,剑眉粗黑,硬挺有型……这哪里是个女孩子的长相?
人世间最悲惨的莫过于女生男相,世人本就对女人要求诸多,模样更是不能不过的一个大关卡,大长公主的模样却和先帝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这若是个男人,那这一番英武绝对能折服许多女娇娘,可这偏偏是个丫头,那绝对是皇帝的女儿也愁嫁了。
太子反倒长得娇俏一些,大眼细眉,皮肤白皙,嘴唇红润,身形纤瘦,他性格温和,讲话时也是轻声慢气的,若论起大家闺秀,他无疑要比大长公主够格些。
大长公主自门阶三步前便冲天一跃,落地时悄无声息,半跪着双手扶于身前,姿态如同山林间矫健优雅的猎豹般充满力度的美感。她一双鹰眼炯炯有神,束在脑后的一把黑发被风吹起缓缓落回她的背后,简直气势凌人,只可惜穿了一身杏色的公主长袍,那水袖长裙弯月鞋珠光宝气,穿在她身上就像是变态的夫君偷了娘子柜里的衣衫。
皇帝盯着她英武的面容沉默了片刻,不动声色:“你成日蹦来跳去的成何体统?朕不是吩咐内务给你送去了脂粉么?你怎么没用?”
大长公主切了一声,潇洒自地上跃起,半空中拉开自己坐惯了的位置,下一秒准确无误的跳入自己的座位中,这才说:“那些娘们兮兮的东西,抹在脸上跟见鬼似的,孩儿才不喜欢!”
周围的婢女们都见怪不怪了,闻言只是低下头去,因为她们知道皇帝对自己的宝贝女儿绝对发作不起来。
果然,还不等皇帝说下一句话,太子殿下就到了。
太子比大长公主小了几岁,个头却不比她矮,长着一张瓜子脸,体态也细长许多,厚重的太子袍加身总让人有种不堪重负的错觉。他走的缓慢,一步一步之间被丈量的无比精确,走到门槛前,他停下步子,双手将袍脚提起一丁点来,才小心翼翼的踏进大殿一只脚。
皇帝更加忧桑了,他托腮等了一会儿,太子才终于走进来,再拂了下自己的衣袍,轻巧的跪下,声音如同清泉入溪:“孩儿见过父皇。”
皇帝无力的挥挥手,大长公主驴似的声音又昂了起来:“太子殿下!我方才在殿外便瞧见你走在我前头,我现在都坐在椅子上了,你怎么才进来!”
太子殿下柔柔的一笑:“公主活泼可爱,步履轻快,我走的更慢些罢了。”
大长公主就像个多动症患儿,在椅子上来回扭着屁股。
一顿饭吃的劳心劳力,皇帝拖着疲惫的步伐又回到勤政殿去做牛做马,傍晚来了一个说自家娘娘身体不适的太监,来了一个说自家娘娘思念陛下的太监,来了一个说自家娘娘给陛下熬了汤的太监。
他登基这些年,统共也只选了一回秀,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以后,他才明白到过去自己所不理解的很多东西。在皇长女和皇长子出生以后,他再没有和任何一个嫔妃发生关系,在没有太后施压的情况下,后宫的女人都是安分且胆怯的,先帝那时总用身不由己来欺骗他,可他如今才知道那时的自己被蒙骗的有多么可怜,皇帝要做什么事情,敢过问责备的人本就是少之又少,更何况这种宫闱禁事,他不说,又有谁能有渠道知道呢?
一拍脑袋,皇帝皱着眉头喝了口冷茶,怎么又想起先帝了。
这么多年过后,原本浓烈的抹化不开的感情早已变得少而珍重,他不想破坏那段感情在记忆中甜美的滋味,所以时常会克制自己将感情之后的黑暗面剖析出来。
皇帝赶忙将自己搁置在一旁的奏章翻出来看,兵部的弹药补充申请……这个不能批,一下子要那么大的量,一时半会儿很难保证到位。工部的枪支研究报告……这么多年批经费让他们拆零件,到现在也复制不出一模一样的,反倒是按照这个原理造出了一批威力小些的土枪炮,报告上说是那用作研究的枪支零件太过精巧,有一些绝非人力所能及,而以他们目前的能力,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一群废物。想到此,皇帝心中更是不安,从大中华商行自洋外费尽心血弄回来的那些枪炮上就能管中窥豹的明白那些洋外国家的武力有多么可怕了,大厉若还是这样发展缓慢,总有一日会因不思进取而被人觊觎,若那时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那他还有何颜面去地下与祖先相见?他咬着牙朝下看去——户部的禄米到位……新盖的粮仓也已经堆满,该送去边关的饷粮也已经动身装车,这还得多亏了温乐提出的南方推粮计划,虽然稻米的味道比不上北边儿顶好的几处产地,可产量绝对比从前有了大幅度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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