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云宗,他不陌生,前世今生,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
但此时故地重游,却是恍若隔世,原本熟悉的一草一木好似都褪去了原本的颜色,离他这样近,却又那样远。
他走过凌云峰的一个满是荒草的平地,微微驻足。
那里本该有一个自己搭起来的小草房,小草房外面放着十几口大缸。
前世入宗后,张巡带他修行,给他布置的其中一项功课就是每天从后山的小溪中担水,将那十几口大缸填满,第二日晨起将水倒出去,再重新担新的。
日复一日,持续了好几年。
他走过凌云峰山腰处的一个小水潭,偏头看了一眼。
说是水潭,不如说是个水坑,一到旱季,就成了个泥潭,他曾无数次被扔进那个泥潭里,不知多少双手和棍子大笑着按着他的头和身体不让他起身。
因为废物没有资格与骄子们一同修炼,只配在泥潭里打滚。
这些都只是平常的小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泥潭只会出现在旱季,但其他时节也会有不同的玩法,大家的想象力一直是丰富的。
他在泥潭里挣扎时,看到过那片红色的衣角,飘然而过,连头也不曾回,那是他的同门师姐。
她说:“修界就是如此残酷,你天资平庸,人又惫懒,没有那份本事,又不肯付出辛苦,自然就坐不住那个位置。
凌云四子不是谁都能平起平坐,一切都要靠自己,不要总是指望着让别人来帮你。”
这番话,他记了很多年,也深刻的明白了这世上只有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指望。
在一个强者为尊的宗门里,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连引气入体都那样的艰难,走在哪里都被人看不起。
而当这个废物站在了一个大多数人都求而不得的位置上时,谁看他都不会顺眼的。
大师兄带他入宗已经仁至义尽,没有义务一直看着他、帮着他,他自己立不住,不能怪别人。
那时他不恨,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家门被灭,受尽欺凌,在一夜之间体会了世间的险恶。
那时的他也不知道,既然明知他是个废物,大师兄为什么执意要收他入内门,还收在昊空尊者门下,引得无数人眼红。
这一世慕秋白曾说,他既然入了门,就是凌云五子,可是他并不感动。
他犯下大错时,她说五子去其二,他也不会因此而难过。
因为在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凌云四子,没有过“第五子”的存在。
第五子,不配存在。
他也无法体会“同门”之间的情义。
他不恨,但他用了两辈子都融不进凌云亲传一脉,对于凌云峰也无法产生归属感,哪怕这一世他在这里没有受过那些欺凌苦楚。
也许他骨子里就是个白眼儿狼吧,养不熟的那种。
除了师兄,他谁也亲近不起来。
他走过那高高的擎云台,却不想仰头去看,一眼也不想。
擎云台他上过三次,一次恍恍惚惚,犯下弥天大罪;一次主动认罪,坦承了自己是一个天生坏种的事实;最后一次,他差点在上面吐干净了身体里的血。
这个地方,他不喜欢。
其实现在脚下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他都不是很喜欢。
但他想,师兄回归崇云,他以后想必是要常常与这里打交道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脚下不自觉的越走越快,快到很容易就能看出瘸来。
他的那条腿终究没有好,大概是好不了了的。
一路上不断的有人与他打着招呼,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很友好,好似没有经历过他被逐出宗门时的千夫所指,他们依然是同门。
他礼貌的回应着,逐渐有些不耐烦,于是便往人少的地方走。
他知道在接近外门有一处地方常年无人走动,是他前世发现的,他想去那里坐一会儿,等他的师兄出来了,就会叫他回家。
那是一个小山沟沟,算是内外门的一个分界处吧,长着一片荆棘,很少有人愿意来,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前世他有的时候会藏到这个无人的地方躲一会儿,缓口气。
然而走近了,他却听见了人声。
那是一个女子的哭声,那么压抑、那么委屈,听着都让人心酸。
他的脚步顿了顿,还是抬步向前走去,直到看到了一个纤细的女子背影。
听到他没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那女子惊慌回头,露出一张虽然憔悴却难掩俏丽的脸来。
果然是个熟人,他没有听错。
岑语芙转头看到他,狠狠的愣住了,实在没有想到还能遇到他。
时过经年,这个曾经被她看不上、要唤她做“师姐”的人修为已至魔帝境,站在了她此生都无法奢望的高度上。
而她却沦落外门,受尽欺凌。
她有今天,都是拜他所赐。
但在此时,她哪里有资格与他寻仇?
她眨了眨眼睛,一连串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嗫嚅的唤了一声:“陈……陈师弟……”
陈宵枫的神色看起来很温柔,还带着一丝怜悯:“多年不见,你过得好吗?”
岑语芙像是被这句话问得愣了,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双手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不好……我过得不好……外门的人都是恶鬼,欺我无依无靠,极尽恶毒……
这些年我在外门的日子,每一天都像是噩梦一样。
他们嫉妒我,趁我落魄,在出任务的时候故意害我,留下我一个人面对妖兽,谁也不肯救我,我侥幸逃得一命,却伤了根骨,修为不进反退……
还有李元武……他一早就觊觎我,从前没机会,但我入了外门,又受了伤,他便趁机威胁我,强迫我委身于他,我不肯,他……
陈师弟,当年擎云台之事,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但我的初心也是为了你,不想让你受委屈呀。
而且我并没有撒谎,只是误会了,以为……以为你真的受人胁迫……
陈师弟,你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无论走到什么境地都能闯出自己的天地来,你带我走吧,我一天也不想再待在这里……”
陈宵枫的神色无喜无悲,语声平静的道:“你受苦了。”
岑语芙露出感动的神色,眼泪落得更急,刚想向他奔来,却听他接着道:“那我就放心了。”
岑语芙一愣:“什么意思?”
陈宵枫已经转过身,碎碎念道:“当年诬陷他的人都已经得到了报应,张巡已死,我也几经生死才有今日,你若过得太舒服,我心里不平衡。
唉,这个地方脏了,不能呆了。”
岑语芙愣在原地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突然疯了一般冲上来:“陈宵枫!我低声下气的求你,你竟然如此愚弄于我!
当年我好心替你打抱不平,你却陷害我,让我受了这许多年的苦楚,午夜梦回间,你难道不会愧疚吗?
你不过是个杂灵根的废物,现在还弄得一身魔骨,若不是大师兄帮你,哪有你的今天?你怎敢如此嚣张?
当初陷害大师兄的是你,为他平反的也是你,话都让你说了,却白白连累了我!
你带我走!你带我走啊!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
你不帮我,我就去找大师兄!我都听到了!他回来了!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对我如此狠心!”
或许是真的过得不好,她太急于脱离现在的生活,一个原本活泼娇俏的姑娘变得如同疯婆子一般,不顾一切的扑上来,仿佛要抓住的是唯一的希望。
陈宵枫顿住了脚步,回身抬手,一把扣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岑语芙的尖叫声戛然而止,看着面前那张没有情绪的脸和不透光的眼睛,她一脸的疯狂渐渐变成了恐惧,无声的在他的手里挣扎着。
然而那只细长的手却如钢钳一般,让她无法撼动。
陈宵枫习惯性的微微凑近了些,看清了她脸上的恐惧,声音低低的道:“外门多年,你依然没有学乖,既知我一身魔骨,又天性恶毒,你又怎敢威胁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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