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被一柄钢刀穿胸而过,贺灼直接僵住。六月的天却通体生寒,疼得他连指尖都发颤:“骨、骨头呢……连块骨头都没留下吗……”
“骨头?”季听澜嗤笑:“人的骨头轻易烧不化,但是会疼,疼得受不了,就会变回原形。你知道他的本体有多小,巴掌大一只短腿小猫,浑身毛茸茸,一把大火过去,骨头渣子都不剩。我找了很久,只找到这个……”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锦盒,不等贺灼反应直接打开,里面是一小团焦黑的粘稠物,掺着两团枯黄的猫毛。
只一眼贺灼的心脏就骤然紧缩,喉头像是被塞了一块石头似的哽住。
万念俱灰。
季庭屿被火烧死了……
他那么怕火,指尖被烫个泡都受不了,却要变回小猫被活活烧死,他那时候又该有多疼……
贺灼根本不敢细想,甚至回忆起这段荒唐的婚姻,才发现他给季庭屿的就只有苦涩。
像他这个等级的alpha,性欲往往会旺盛到让伴侣崩溃的地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发情,就像披着人皮的牲畜。
他洁身自好,不屑包养情人,可要正经恋爱,对方一听说他的等级就会望而却步。年近而立都没找到恋人,贺灼也不强求,一心扑在事业上,直到四年前惊鸿一瞥,看到了季庭屿。
连绵万里的皑皑雪山上,omena身着红妆,驭马奔腾,在宛如大火焚山一般的夕阳下猛勒缰绳,扯得马蹄前扬,红装猎猎,而后仰起下巴冲他打了个张扬的呼哨。
“嘿——!你是哪家的少爷啊?”
那一瞬间贺灼才知道原来一见钟情的时间那么短,短如一次仓皇的心跳。
雪山上的短暂相处让他们互生好感,季庭屿却因工作不辞而别,贺灼等了一年才等到他回国,怕人再走立刻向季家求亲,季家也欣然同意。
可婚后他才知道:季庭屿根本就不喜欢他,答应结婚只是为了挽救家里的生意。
甚至新婚夜当晚,贺灼情难自禁时碰了下他的腰,就被一个过肩摔撂倒在地,黑洞洞的枪口抵着头。
而季庭屿慌乱恶心的眼神,不住颤抖的指尖,让贺灼觉得自己就像一块飞着苍蝇的垃圾。
他当即冷了脸:“恶心我就说,别把自己逼成这样。”
“不过你爸都为了家业把你卖给我了,你还装什么清高?”
他太自大了,自大又自卑,被驳了面子后只看到自己的耻辱,毫不顾忌地逞口舌之快。
完全没注意在自己走后,崩溃了的季庭屿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把脸埋在膝盖里呆呆地解释:“对不起,我控制不住……”
那呆板又无助的模样,被恐惧浸透的双眼,一边摇头一边把手臂抠得鲜血淋漓……哪还有半点初遇时在马背上一眼就惊艳了他的恣意少年的影子。
结婚三年,两人相敬如冰,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仅有过一两次点到即止的亲密,都在季庭屿意乱情迷的发情期。
而贺灼那无数个燥热难消的易感期都无人安抚,只能靠疯狂打拳来发泄。
对婚姻的责任约束着他没有出轨或外出觅食,但代价是他再没给过季庭屿好脸。
张口冷嘲热讽,闭嘴阴阳怪气,甚至把生意场上逢场作戏的少爷小姐带到他面前示威奚落。
贺灼思及此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打的嘴角豁出血。
高耸的喉结攒动着轻颤,扶着棺材的指尖深深按在红木上用力到泛起青白,却根本不敢去接那一小团毛毛。
“小屿是怎么……他在叙斯特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收到的去叙斯特采访的委派信是假的,记者部根本就没派人过去。有人把他骗到那里,拿走了他的装备和通讯工具。战争爆发地在一所小学附近,他为了救那些孩子,死在了火场里。”
“是谁。”贺灼面色阴沉得骇人,狭长的眼眸深不见底。
“还没查到,只知道他的队伍里出了奸细。”季听澜说到这又恨毒地看向他:“说起来,小屿的死,贺总不是也大功一件吗?”
“这次任务那么危险,本来不该由他去,但他嫁给你三年,你欺负了他三年!把人带回来给他看就算了,还要在他生日当天邀请一帮舞女少爷来家里开party,他受不了了才接下那次任务!”
犹如被当头一棒砸开了脑袋,贺灼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张了张嘴,没吐出半个字。良久,他才组织好语言:“他是……被我逼走的?”
贺灼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张着嘴巴,眉心不敢置信地紧紧拧着,表情由僵硬逐渐变得失控,两行泪狼狈地滚到脸上,再不见半点冷静矜贵。
“可我没想在他生日那天开party,我只是、只是故意说给他听,想刺激他一下,让他对我服个软,别再对我这么冷冰冰——”
“故意说给他听?刺激他?”
季听澜要气炸了,一拳砸在他脸上:“小屿和你结婚前精神状态就已经很不好了,医生说他的抑郁症严重得随时都有可能自杀,你非要把他娶回去,就是为了刺激他?虐待他?你他妈还是人吗!”
“砰”的一声闷响贺灼被打倒在地,喉咙里猛地涌出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溅起血沫,他顾不上擦,浑身僵硬地转过头,牙齿在打颤。
“你说什么?小屿他、他有……?”
而季听澜的表情比他还惊讶:“你不知道?他在你身边三年,你不知道他生病?!”
贺灼表情空茫,面色惨白如鬼。
季听澜突然想到什么,心脏陡然悬到嗓子眼:“他的耳朵被炸弹炸伤,一直都弱听,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贺灼摇头。
“腿上的旧疾呢?他不能久站不能着凉,难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贺灼还是摇头,嘴里渗出更多的血丝,在他惨白狼狈的一张脸上流淌着,如同干旱的沙地上皲裂的纹路。
“对,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仅不知道他弱听,还总是在他不回话时奚落他;不仅不知道他腿不好,还非要他陪同去酒会一站站半个晚上,害他摔倒出丑;不仅不知道他有抑郁症,还故意刺激他,冷落他,把他活活逼走,逼到战场上……
“是我把他害死的……”贺灼嗤笑一声,绝望至极地低下头,犹如一只被悔恨吞噬的困兽:“可我是他的丈夫啊……”
本应爱护他,陪伴他,尊敬他的丈夫,却连他病成这样都没发现,还要把他从一座地狱拉到另一座地狱里,亲手送上绝路。
贺灼想起这三年少得可怜的点点滴滴,想起季庭屿每次离开去战场时故作潇洒地和他挥手告别。
他那时天真地以为两人总会有下次重逢的机会,那就等到下次再说吧。
下次再见面时他就烤季庭屿最喜欢的栗子蛋糕给他,告诉他: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就是忍不住堵气,我不是性欲旺盛到每天都要做,别恶心我好不好?
但他们没有下次了,再也没有了。
他的小猫被那场大火烧化了……烧成了焦黑的一小团……
*
贺灼不知道那天是怎么离开季家的,他只记得自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昏迷了,然后做了一场梦,梦到了季庭屿。
但那是一场噩梦。
因为他看到了季庭屿的死状。
伤痕累累的omega躺在学校的残垣断壁上,小腹开了个血淋淋的大洞,拖着两条中枪的双腿满地爬。
爬不动了就躺在血泊里,手里攥着什么东西说临终遗言。
他说:“哥,今年的结婚纪念日,我又没能赶回去。但你应该没什么所谓,毕竟我在你面前只会招你厌烦。
其实,我没有不喜欢你,在雪山上就已经喜欢了,但工作原因,我必须立刻回去,没能要到你的联系方式。
家里出事时父亲推我出去联姻,我不愿意,可知道那个人是你,我没多想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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