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魄的耳朵嗡嗡作响,一瞬间几乎失聪,平时的声音都变得遥远又模糊,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有人说了这么一个字,下意识抬头望去。
只见原先几辆小板车停靠的地方,现在已经被炸成废墟,连带图书馆大门,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损毁。
也就是说他们辛辛苦苦搬出来的书,都毁于刚才那颗炸弹。
沈魄呆呆看着,心想他们如果不折腾这么一遭,那些书现在是不是还好好地躺在里面书架上?
他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历史终究将回到既定的轨道,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去干涉吧。
【不关你的事,沈魄。】闻言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声音适时响起。
其实最近,沈魄已经渐渐很少听见闻言说话,他不与对方说话的时候,就几乎感觉不到闻言的存在,对此闻言的回答是,自己最近时长感到困倦,容易陷入打瞌睡时那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玄妙状态。
沈魄一度很恐慌,他忍不住想到“魂飞魄散”之类的说法上去,还寻思过要不要找个和尚或道士问问,可最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如果历史一定会有一个必然的结果,那你也曾经为这个结果付出过努力,你无愧于心了。】闻言对他说道,【但其实,历史已经改变了。】
是的,历史已经改变了。
如果没有闻言,就一定不会有沈魄救书的事情。
也许老陈这帮人还会救书,但其中却一定不会有沈魄。
沈魄的存在,本身就代表了努力的结果。
再微小的改变,也是改变。
沈魄还想说什么,身后传来巨响。
“小心!”
房屋倒塌就在一瞬间。
他看见老陈他们转头望过来,也知道自己应该起身往外跑,哪怕是翻滚,但沈魄刚想站起来,蹲麻了的膝盖窝一软,身体跟着往前倾,双手下意识撑地,反应慢了半拍。
肩膀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随后是脑袋,一秒被切割成无数等分,即使脑海已经转过无数念头,身体却无法反应。
他要死了吗?
他会死在这里吗?
沈魄不知道自己露出什么表情,也许是扭曲恐慌,也许是一片空白的木讷呆滞,他甚至来不及害怕,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大好年华热血生命,难道真要就此终结?
他甚至还没能好好完成一件事。
第42章
沈魄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分不清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梦中他站在山上,看着蜿蜒山路远远走来一人。
那人渐渐走近,手里还捧着花。
是闻言,但好像又不是闻言,比沈魄印象里的闻言要成熟一些。
沈魄四处看看。
这好像就是一座普通的山,也不是陵园。
哦,旁边还有个亭子。
他抬起头眯眼打量,亭子上头有两个字,浩然。
浩然亭么,很常见的一个名字,全国所有亭子,每十个里起码有一个叫浩然亭。
闻言走到亭子中间的碑前,将花放下。
他望着碑上的字,好像在端详思考什么。
沈魄见不得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
“喂,你没看见我么?!”
闻言没有回头,好像真没听见他的声音。
沈魄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之前闻言说过,他在地震中救人被砸晕了,才会跑到自己那里,暂时回不去。那么,现在是地震之前还之后的时间?应该是之后了吧?毕竟闻言看上去沉淀内敛不少,穿着也有些不一样。
这么说,一百年后的闻言,是安然无恙了吗?他回去了吗?
闻言回去了,那自己呢?
一个问题冒出来,疑问就接踵而至。
但他眼前的景象陡然模糊破碎,站在碑前的闻言离他越来越远,沈魄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他蓦地睁眼。
浓郁的消毒水味,还有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粉刷过的顶墙。
沈魄呆呆看着,直到有人发现他苏醒。
沈父,沈太太,还有郑笙,老陈等人纷纷围过来,又在医生的劝阻下陆续离开,留下满屋子的补品和鲜花。
从沈太太喜极而泣,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沈魄才知道,此时距离他被坍塌的房子埋在下面,已经过去了十天。
这十天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比如,这场仗远未结束,非但没有结束,规模还比所有人预料的还要扩大,影响逐渐发散,南京方面终于从最初的懵懂中醒悟过来,上海绝大部分人也抛弃了退让妥协就能换来和平的幻想,但许多民居已经被轰炸,人员伤亡惨重,这间单人病房还是沈魄伯父通过关系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比如,东方图书馆最终还是没有保住,那天老杜派人过来的车子被堵在半路上,最终没能及时把图书拉走,而在沈魄住院之后的隔天早上,图书馆就被人放火烧了个精光,当时赶到的老陈还要冲过去跟对方动手,却被老杨他们死死拦住,否则现在沈魄醒来,就差不多顺便能赶上老陈的头七了。
再比如,沈家也经历了不小的变故,沈魄老爹的工厂同样毁于战火,沈太太听说沈魄出事之后,当场晕倒,也就是这两天才好转下地,又不肯去休息,几乎日夜不停守着沈魄。
又有印书馆出事之后,张元济气得差点病发,拖着老迈残躯就想去守着图书馆,被家里人拦下没有成行。郑笙为了安慰外公,也没再隐瞒,就将自己与沈魄他们为了保护这些图书,跟老杜合作,提前转移了一部分书的事情如实相告。
到了这个地步,老爷子自然不可能生气,还得感激沈魄和郑笙他们,如果没有这些年轻人的“胡闹”,在图书馆也被烧个精光之后,他现在连那仅存的五十箱书都保存不了。
乱世飘摇,从大国到小家,每个人都在苦苦挣扎。
郑笙说了很多,从情绪激烈到平静。
对图书馆被毁的事,他依旧气愤,依旧会在说的时候红了眼圈。
毕竟那曾是他们努力想要保护,却护不住的存在。
反倒是沈魄表现得过于平静,默默听着郑笙讲述,自己却没说过一句话。
郑笙见状,不由担心:“你没事吧?医生说你没伤到脑袋和内脏,骨头断了几根,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多休养几个月就能好,到那时,战争应该也结束了。”
最后一句话,郑笙也并不确定,属于美好的寄望。
仗打到这个地步,真的还能说结束就结束吗?日本人现在是没有占到上风,可他们既然已经染指上海这种重要城市,如何还能说服自己继续麻痹下去。
之前沈魄坚决要求转移图书的时候,郑笙其实内心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觉得事情不算严重,未必真就会到了那个地步,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图书馆和印书馆,变成一片废墟,从今往后,再也没有“集大成者之文脉”,再也没有“上海的骄傲”,看着那些被烧成灰烬的图书碎片,他尚且觉得心痛不已,更何况是亲手一本本收集过来的外公。
然而更让人忐忑的,是对于未来的彷徨与迷茫。
这些天,由于所处阶层的缘故,郑笙知道,从陆路和水路陆续离开上海,乃至离开内地,逃往国外的人,不计其数。穷人往周边跑,富人往国外跑,上海曾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都市,这里的人自诩比天子脚下还要时髦,但现在,他们恨不得自己从来没待过这座城市,争相恐后逃离,生怕晚了一步,会被打上烙印永远留在这里。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不知道外面传成什么样了,我三舅从西安打电话过来,问我上海是不是守不住了,要不要举家搬到西安去投奔他。但我是不会走的,要走也得等这场仗打完,现在前线还有人在作战,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岂能扔下他们自己逃跑,如果士兵发现身后的父老乡亲都跑光了,他们还会有战意吗?要是上海都失守了,那岂不是如了敌人的愿?”
说到这里,郑笙也渐渐带上一丝迷茫,像是在问沈魄,也像是在问自己。
“上海,真能守住吗?再这样下去,我们是不是要当亡国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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