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员外瞪着眼睛看了对方一会儿,正自愣神,待对方提到“年少时曾在冉家家塾中叨扰”,才终于恍然大悟,酒醒了一半,乐呵呵的将人请上厅堂,斟茶倒水的寒暄了一通。
宋渊抿了口茶水,目光先往后院瞟了一眼,又瞥见冉员外诚惶诚恐的脸,微微一笑,将茶盏放下了。
“员外爷倒也不必紧张,我今日来也没别的事,只是昨日同令公子一起在郊外春猎,晚间突逢大雨,晚辈想到令公子向来体弱,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便过来看看。”
冉员外一愣,这才眉目舒展,乐呵呵的说了几句犬子不才承蒙挂念云云。
客套的话说的差不多了,宋渊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
“昨日我骑马送小秋回家,在外头候的似是位陌生公子,看着可是脸生的很啊。”宋渊装模作样的问道,“是哪位借住贵府的亲戚么?”
冉员外一愣,等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谁,就将季淩在心里翻来覆去骂了一通,跟着赔笑道:“郡王有所不知,那是——”
说到这里,似是有几分难以启齿,“那是犬子的一房小妾,乡下人,向来不懂什么规矩的,他没冲撞到郡王吧?”
冉府为小少爷娶男妾冲喜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冉员外没什么要刻意隐瞒的意思,便简单将当年的事说了,表明并非是冉家人有什么强抢民男的怪癖,而是人家老道士都那么说了,为了宝贝儿子好,不得不这么做而已。
宋渊摆出头一回听说的表情,随后,又佯作不解道:“既只是冲喜男妾,那想必小秋正妻之位尚还空缺了?”
他道:“小秋如今也快十八了,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员外爷就没想着为他娶一位知冷知热的贤妻?我看这麓凉城适龄的商家女子也不少啊?”
冉员外被小郡王嘴里一口一个“小秋”叫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自家这儿子还真有本事,能得郡王这般亲昵的称兄道弟。
可冉员外转而想起虞怀烨他们那帮兔崽子都这么叫,就又不觉得奇怪了,只当冉暮秋因自小体弱,在他那帮朋友里就是这般得人照拂,连忙道:“这是哪儿的话?我当亲爹的,自然是盼着子女早日成家立业了,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季淩道:“这么说来,员外爷还是想为小秋娶妻的了?”
冉员外:“那肯定!”
可一说到这个,老头子就有点愁眉苦脸的。
说来也奇怪,按说在这麓凉,他们冉家虽是比不上虞家泼天的富贵,但也算是有几分家底,自家儿子么,虽说样貌不够威武,但也绝对不丑,理应不愁娶的。
就算有个上不得台面的冲喜男妾,可那季淩入门多年,一向本本分分,没在外头过多的抛头露面、丢人现眼过——
可也不知道为何,近一年来,每当冉员外试图与某个有闺女的人家结亲时,过不了两日,风声一放出去,原本聊得好好的准亲家就突然反悔,从此是连冉府的门槛也不敢再踏,更不要提结亲了。
一来二去,麓凉城内渐渐的也有了些风言风语,说冉家小少爷就是好那口男风,被他家那个男狐狸精迷得死去活来,恐怕这辈子就要当个死断袖了。
也有人说,冉小少爷本来并不是断袖,只是当年还在混沌之中时,那男妾为了在冉府稳固地位,就百般勾引,哄骗得不知世故的小少爷与他有了夫夫之实。
小少爷早早的尝到了这男人的好处,本来不断的,也断了。
冉员外听说了,自然是勃然大怒。结果他这亲爹还没怎么样呢,虞家那小少爷虞怀烨却是比冉员外反应更大。
据说虞小公子某回走在街上,听到了耳侧传来八卦之声,当时就下了马,拿马球棍将那个乱爱嚼舌头的街头流氓暴揍了一通。
至此,倒也没什么人敢明目张胆说这事了,不过私下里说的还是有的——那不然呢,为什么冉小少爷人不傻了,却还迟迟不娶亲呢?
冉员外支支吾吾的,没说个中缘由,宋渊却也没再追问,突兀的沉默了半晌。
青年修长的食指在茶台上敲了两敲,忽而抬眸一笑:“小秋一表人才,人品又佳,若要娶亲,又有何难?”
“这样吧。”宋渊和颜悦色道,“京中适婚男女不少,本王在太后面前也略有几分薄面,下月,本王恰好就要回京中一趟,到时候求个旨意,说不准令郎这婚事也就解决了。”
冉员外愣了,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江南小镇的员外府,竟然还有能得当朝太后指婚的一天!
当下便战战兢兢道,“郡王此话当真?”
京中的那些名门闺秀,那哪是冉暮秋一个小小的员外郎之子能高攀得起的啊!
“君子一言。”宋渊笑眯眯道:“更何况,我跟小秋什么交情,您还能不知道?小时候大家一道在书塾念书,数我跟小秋关系最好。您放心将此事交给我就行,保管小秋能觅得良缘。”
冉员外心里嘀咕,好像不记得这小郡王当年同儿子关系好不好了,只隐约有点印象,有这小子在的时候,自家儿子总是扯个小嗓门哭得最凶——不过,小郡王都这么说了,他还能反驳什么?
冉员外喜道:“如此,我就等郡王的好消息了。”
“好说,好说。”
两人又客套一阵,冉员外便说自己外面还有事,让宋渊自便,自己则乐颠颠的走了。
边走,边还志得意满地心想,当年办个家塾还当真是办对了。
虽说是没能让儿子满腹诗书,但倒是让自家儿子结识了这么一帮至交好友——
别说虞家那个小子跟自家儿子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似的,如今,就连小郡王也对自家儿子青眼有加。
有这么多好兄弟搭把手,以后儿子就是再不成器,又何愁没有立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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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员外出了门,宋渊却仍在正厅厅堂内静坐了半晌。
手边茶水早已放凉,青年眉目间也早没了方才同冉员外闲聊时的愉悦闲适。
他微垂着眼睛,眸光沉沉的捏着手里这光润的骨瓷茶盏把玩半晌,忽而牵了下唇,露出抹笑来,将茶杯放下了。
正要起身往院内走去,忽然见王管事匆匆的往里走,看起来是要禀报通传什么。
宋渊将人叫住,“有什么事么,这样匆匆忙忙?”
王管事早已知道这位就是这麓凉城近日来的热闹人物,忙恭恭敬敬道:“外头来了客,小人正要进去通传少爷一声。”
“又来客了?”宋渊自然地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随意问道,“是谁来了?”
王管事道:“回郡王,是虞家的车驾。”
“你这管事是怎么当的?”宋渊笑笑的道,“你家少爷正病着,这左来一个客,右来一个客,扰了清净,还如何养病啊?”
王管事:“……”
他悄悄的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衣着华贵的英俊青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那郡王的意思是?”
宋渊:“还要本王教你如何回话吗?”
“小的不敢。”
宋渊抬抬下颌,“去。”
王管事犹豫了又犹豫,连忙去了。
也不知道他如何回话的,总之,没一会儿,隔着几道厅堂,都能听见虞怀烨暴跳如雷的嚷嚷声。
宋渊却只挑唇一笑,背着手,信步就往院内走去了。
他少时曾在冉家家塾念过书,对这冉府的亭台楼榭可谓是熟悉的很,尤其熟悉冉小少爷的院子地处何处。
他循着记忆,不过一会儿,就施施然走了进去。
院里的几个小丫鬟多是近几年才进府的,也不知道眼前这这是何人,只当是个陌生外男,都有些惊慌的互相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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