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峰若有所思,道:“你们如今跟着他在上京,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孟祥面露惶恐:“属下不敢。”
谢兰峰叹口气,起身,背手站到窗边,望着窗边落满雪的院子,道:“我何尝不知,他在上京的不易,然北境战事想要彻底结束,需要君王的信任与朝廷的鼎力支持,这份委屈,他只能吞到肚子里。到底是我这个做爹的对不住他。”
孟祥一愣,感叹。
“王爷一片苦心,世子总会明白的。”
卫瑾瑜回府后就蒙头大睡,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午后,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坐在床头。
睁开眼,果然看到一道熟悉人影,不知已经靠着床柱站了多久。
察觉到动静,那人也回过头来。
“醒了?”
卫瑾瑜拢衣坐起,道:“你我如今毫无关系,进我府中,好歹应该递封拜帖吧。”
“狗洞也需要拜帖?”
卫瑾瑜动作顿了下。
接着冷冷一扯嘴角:“狗洞是不需要拜帖,应当直接用打狗棒打出去。”
“说吧,何事?”
“给你送些吃食,顺便换药。”
卫瑾瑜转目一瞥,果见不远处的食案上放着一个食盒。
谢琅已将炭盆挪到床边,伸手按在卫瑾瑜肩上,将那层刚拢上的绸袍重新剥了下来。
冰玉膏效果明显,一夜加一上午过去,伤痕颜色已经浅淡了一些,只是鞭伤到底不同寻常伤痕,想要彻底愈合还需要时间。
虽然已经看过一遍,上过一遍药,谢琅指腹仍在那伤处停留了许久,方挑起药膏,一点点涂抹到伤处。卫瑾瑜清晰地感受到了身后压抑的低喘与剧烈起伏的肌肉块垒。
紧接着一点滚烫跟了落了下来。
明明冰凉一点,那温度却犹若炭火。
卫瑾瑜回头,发现谢琅双目赤红,眸底尚有残余的水泽,沉沉如翻涌的深潭。
卫瑾瑜嘴角牵了下。
“你知道何为困兽么?”
“困兽,就是一辈子只能困在牢笼了,再锋利的爪牙,再尖利的牙齿,都毫无用武之地。”
“所以,认命吧。你我都是一样的烂命。”
第116章 金错刀(十七)
认命。
这二字再度如同火油浇在心口,灼得整个胸腔都疼了起来。
“烂命。”
谢琅重复着这两个字,低声笑了起来。
卫瑾瑜于是道:“我说得不对你的命,到底还是比我好一些的。所以,你不该认命而应知足。”
“不你说得很对。”
“的确是烂命。”
上辈子不得好死。
这辈子,只能困在这上京城里,做一头空有爪牙的困兽。
“你怎么还没涂完?”
卫瑾瑜略偏了偏头,问。
他羽睫浓密而纤长,便是这轻微一侧首亦仿佛蝶翼扇动惊心动魄。
“快了别乱动。”
谢琅继续着动作平稳而轻缓。
等药上完,卫瑾瑜自己拢上了衣裳回身之际腰背便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揽住,一道阴影紧接着覆了下来。
绵长的吻如疾风骤雨一般落了下来。
卫瑾瑜整个胸腔肺腑里都被塞满蓬勃的热气觉得喘不上气时手便也不客气得紧抓住对方的肩头。
两人抱在一起较劲一般用力厮磨纠缠在一起。
许久谢琅方低喘着气停了下来,瞳孔深处晦暗与灼烈交织在一起汹涌翻卷着,问;“弄疼你了么?”
卫瑾瑜喘得更厉害,但即便是喘的时候,也十分注重礼仪规矩,而且,方才他们沉沦较量最厉害的时候,他趁机咬了这人一口,现在舌尖上还泛着甜美的血腥气。
“味道不错。”
卫瑾瑜舔了下唇,道。
谢琅眸幽深低下。
原本,那里面还是一头四处奔突,试图寻找出路的野狼,这一刻,却变成了能将人拆吞入腹,连骨头都不剩的饕餮。
饕餮唇角也挂着血,被咬破的。
“那就再多尝几口。”
谢琅这回双手固住面前人腰肢,再度俯身吻了下去。
这一回,是比疾风骤雨还要猛烈的狂风暴雨,江潮翻涌,卫瑾瑜觉得自己成了一叶小舟,在江潮里颠簸,刺激而畅快。
他们都需要这种刺激。
带着血腥味儿的刺激。
等一切结束,已经是一刻之后。
两人唇瓣皆被血浸染,分不清是谁沾到谁上面的,两人已经从床头挪到床尾,谢琅手仍扶在卫瑾瑜后腰处,不让他后背抵着床柱,他终于再度体会到了,心房剧烈跳动的感觉,以往只有北境沙场才能带给他的感觉。
卫瑾瑜感觉血液是热的,腰窝则是麻的,整个人像是刚从蒸笼里出来,连毛孔都在冒着汗。
“尝够了。”
他无情道,拢上再度散落的绸袍,就想起身离开这方狭窄空间。
“别动。”
谢琅却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就着两人眼下的姿势,将帕子对折两次,一点点擦拭掉卫瑾瑜唇上的血。
“下回别咬舌头了。”
谢琅道。
“再想咬,我直接把臂给你便是。”
卫瑾瑜被他仔细清理着唇瓣,唇角,没有说话,那恢复了平日冷意的眼神却表达了一切:一锤子的买卖,谈什么下次。
擦完,谢琅又取了氅衣,给卫瑾瑜裹上,两人才一道来到食案边。
食盒里的蒸饺和鸡汤还热乎着,谢琅嘴上有伤,只喝了几口汤,卫瑾瑜除了鸡汤,还另吃了几只蒸饺。
蒸饺有八种口味,卫瑾瑜只吃喜欢的,不喜欢的分
毫不动。最后一只,留了皮,只吃了馅。
期间桑行过来了一次,询问年节礼品问题。
卫瑾瑜隔着门吩咐:“韩府就送我之前买的那副墨宝。雍王那头你看着准备吧,不必太贵重,也不要轻了。至于其他的,直接循往年旧例便可,皇祖母的那份记得将我从大慈恩寺祈的珠串加上。”
这些事对于桑行来说,自是轻车熟路的。
桑行确认了一下:“公子说的墨宝,可是那套紫毫笔与绿玉砚?”
卫瑾瑜“嗯”了一声。
谢琅在一边听着,明白这“韩府”,多半便是韩莳芳所在的韩府。
大约冰玉膏药效再度起了作用,吃完饭,卫瑾瑜继续蒙头大睡。
谢琅起身,打量着房间布局,走到书案边时,不经意一扫,看到了摆在案头的那只青花水盘。
水盘里的莲花已经不在,几尾锦鲤还在吐着泡泡,盘底沉着几颗莲子。
谢琅盯着那水盘看了好一会儿功夫,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水底的莲子。
谢琅一直坐到午后才离开,出了公主府后门,李崖已经牵马在等着。主仆二人一道骑马往谢府走。
今日是新岁第一天,街上随处可见带着礼品、奔走在各种权贵重臣府邸间的官员们,李崖看着那些暖轿马车穿梭行驶的方向,感叹:“不久前,这些人挤破头要去的地方还是卫氏乌衣台,如今都换成了裴府,这上京城的风水,转得真是快。今日要说最难过的,怕就是卫氏了,倒是陛下不计前嫌,昨夜仍旧按照首辅的规制,赏赐了烧尾宴给卫悯。”
谢琅默了默,道:“这烧尾宴看似是恩赐,对卫悯而言,反而是最大的羞辱。”
“也是,以卫氏以前的尊荣与地位,哪里轮得到旁人赏他们东西。陛下这一招倒是高明,既立了君威,又让卫悯无话可说。不过这卫悯也非常人,听说今日卫氏门前门可罗雀,除了刑部尚书龚珍,竟是一个前去拜年送礼的官员都没有,卫悯非但没有气倒,还直接命人打开卫氏大门,将门楣重新漆刷一新。”
谢琅问:“让你备的礼可备好了?”
李崖点头。
“世子放心,都备好了。”
谢琅:“去韩府。”
和裴府门前的车水马龙不同,作为而今最炙手可热的次辅府邸之一,韩府大门紧闭,竟出人意料的清净,偶尔有携礼登门的官员,也被管事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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