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以字相称,魏惊春心神微微放松了些迟疑片刻道:“文卿朝廷真的会发兵攻打西京么?”
苏文卿一笑。
“今日凤阁议事,你也参加了,首辅的话,你应该听懂了吧。将来若真要开战,咱们兵户两部还要通力合作。”
“自然。”魏惊春点头神色略复杂:“我只是觉得他们都是为国征战的将士朝廷如此赶尽杀绝,是不是太无情了一些。”
“他们?”
苏文卿神色变得意味深长:“寻常将士自然只知忠君报国四字可狼子野心之人,却是打着忠君旗号行谋逆之事。逆臣盘踞西京公然抗旨拒不接受朝廷诏令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
“雪青你是在同情逆臣么?”
这句话罪名非同小可,魏惊春立刻道:“自然不是。”
“那便好。”
苏文卿伸手拍了拍魏惊春肩膀:“你出身苏州名门,背负着家族希望,又素有才名,在户部期间的表现陛下与韩阁老都看在眼里,只要不出大错,未来仕途不可限量。”
“千万不要因为一些不值一提的故交和情谊犯糊涂,你就算不为自己,也为你叔父考虑一下吧。他的所有希望,可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苏文卿手往下压了压。
魏惊春一怔。
半晌,点头道:“你放心,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基本的是非黑白还是分得清的。对叛国叛君的逆臣,我不会手下留情,也不会令陛下失望。”
回到魏府,魏怀亲自从屋里迎出来,望着侄儿道:“怎这么晚才回来?”
又神色紧张问:“雪青,传言可是真的?”
“什么传言?”
“朝廷当真要发兵攻打西京么?”
魏惊春没想到消息传播得如此之快,便点头:“没错。”
魏怀叹口气:“天天打不完的仗,这下,上头恐怕又要往下摊派军饷了。”
魏惊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国库空虚,各处都在打仗,世家又一毛不拔,只能先让京中官员和商户先带头捐钱了。再说,这些钱户部不会贪墨一分一毫,都是给前线将士的,没有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哪有百姓的安稳日子。”
“捐些钱粮倒没问题,只是这摊派的数额一次比一次大,许多小商户实在承受不住,都已经准备卷钱跑路了。咱们魏府虽说家大业大,那也经不起这般挥霍,雪青,你好歹是个左侍郎,就不能想想法子,适当减免一些么?”
“这事没有商量余地。”
魏惊春坐下,灌了口茶,道:“正因我是户部左侍郎,魏府才更要以身作则,此事我已说过很多遍,以后这些话,叔父莫要再提。”
魏怀素知侄儿脾气,便也识趣揭过话茬不提。
转提起另一桩事:“听说那个孟尧如今也在西京,还帮着逆臣一起造反,与朝廷对抗?”
魏惊春掀茶盖的手顿了下,方道:“应该吧,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
魏怀便感叹:“这孟尧在咱们魏府寄居时,我也是接触过的,是个品性不错的好孩子,你说这好好的人,怎么就鬼迷心窍,这般想不通,要去做乱臣贼子呢,那圣贤书莫非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可见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底是咱们看走了眼……诶,雪青,你去哪里?”
“我有些困了,想早些回房休息。”
魏惊春背对着魏怀留下一句,便抬步往外走了。
“诶好。”
魏怀捻了把须,听到外面有雷声,忙吩咐仆从:“跟上去,别让雪青淋了雨。”
“父亲,您素来是雷霆手段,眼里容不得沙子,如今既已回归凤阁,整饬六部,为何不直接罢黜了那小孽障的职位,还任他猖狂。”
回府路上,卫嵩小心翼翼将茶水递上,到底没忍住开口。
“韩莳芳好歹识趣知趣,主动过来与您求和,那小孽障的态度您也看到了,摆明了就是与咱们卫氏势不两立,留着这样的白眼狼,有何好处。”
雨点敲打着车壁。
卫悯沉面而坐,并未接那盏茶,听着外面雨声,简练道:“他如今是顾氏子弟,本辅必须得给顾青樾这个面子。”
顾青樾。
这三个字无论何时提起,都仿佛一座越不过的大山。
卫嵩一时分辨不出这位在家在朝都一言九鼎的老父是真如此想,还是心中尚顾念着旧情,便哼道:“可顾凌洲只是一个次辅而已,顾氏的势力早已退居江左,论起在朝中影响力,顾氏远不及卫氏,父亲何必如此在意一个顾凌洲的态度?”
“江左?”
卫悯用看蠢货的目光看这个儿子一眼。
“你知道江左是什么地方么。”
“江左乃大渊东南门户,大渊最富饶之地,说是掌握着大渊半条经济命脉亦不为过。顾氏退居江左,表面上不参与朝事,可实际上却控制着整个江南驻军和江南之地财富,说是富可敌国亦不为过。国库空虚,顾氏能无偿供应得起江左十数万大军的日常开销和口粮,甚至还有余力支援滇南,你可以么?东南外寇水匪嚣张程度不输北境,可这么多年以来,你何曾听过东南有紧急战报传来?这一切,都是顾氏之功。”
“你以为,他顾凌洲能在朝中做一个清正之臣的底气与资本从何而来?连皇帝和韩莳芳都能明白,顾氏必须拉拢,不可得罪,否则大渊必失东南。若不然,本辅当初也不会苦心经营,将江南织造握在手里。”
“卫氏不养蠢货。这样的蠢话,本辅希望,今日是最后一次听到。”
这话已经可称警告。
卫嵩不由冷汗涔涔,恭声应是。
到底还是不甘心问了句:“若这小畜生仗着有顾凌洲撑腰,故意与您过不去,您也坐视不理么?如此下去,咱们卫氏颜面何存?”
卫悯眸光泰然而冷酷。
“那就要看顾凌洲能庇护他到何时了。”
“顾凌洲毕生信条便是一个‘忠’字,越过这个字,不必本辅出手,顾氏自会清理门户。”
“父亲说得是。”
卫嵩暗暗握拳:“届时,便该咱们卫氏清理门户了。”
卫悯没有置评。
只在越发激烈的雨声中道:“一个家族想要长盛不衰,需要后继有人才行。云缙云昊都正是上进的年纪,你须谨记长辈身份,若再连带着他们一起犯蠢,本辅绝不饶你。”
卫嵩再度恭谨应是。
之后几日,一直是阴雨连绵的雷雨天气,仿佛冥冥之中昭示着大渊正在激荡的朝局,连街上百姓行走时,都比平日里更加匆忙。
天色刚亮起没多久,因雨势只是缠绵,不算太大,卖早膳的小摊贩们倒是如常在街边支起了油布棚子。
时局动荡,日子不好过,能多赚一笔是一笔。
卫瑾瑜穿着一件很素雅的青色绸袍,坐在一处卖馄饨的棚子下,不紧不慢吃着一碗正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
旁边案上坐着几名闲坐的商客。
这时,官道上风驰电掣一般掠过一列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直奔城门口方向而去,带起一大片泥点。
一名商客伸手擦了擦衣袍上沾染的泥点,伸着脖子张望片刻,问:“这又是怎么了,大早上的这般凶神恶煞,该不会又有哪个大官惹上官司了吧?北镇抚可许久没有这般阵势了。”
另一人道:“你们还没听说么,西京战事大局已定,霍烈节节败退,困守三城,圣上旧疾发作,欲召定渊王世子回京侍疾,谁料定渊王世子却视圣旨与兵部诏令如空气,仍领兵滞留在西北,拒不归朝,并公然在西京招兵买马,招揽人才,越权主理西京政务,形同谋逆,屡教不改。圣上大怒,命兵部与北镇抚携诏令通传各州府,定渊王世子谢琅狼子野心,以收复西京为名,圈钱占地,收买人心,图谋不轨,是为逆臣,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方才那些锦衣卫,怕就是去各州府传令的。”
“竟有这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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