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15)
像这前两年的流水账本输出因为不涉及店里的利润,曹茂平和金萍都是不介意给他随便看和学的。
晚上仓库里蚊子多,手头没存款的梁生为了省点开销,都是关着窗户在床底下点半盘蚊香。
有时候仓库里头闷热的的,后半夜累的勉强睡下时连背心裤衩都半潮湿了。
而每到这时候,上辈子根本没念过高中和大学,更别提接触什么基础书本知识的他就会在开始做梦想起以前和那帮狐朋狗友的逍遥日子。
什么大皇宫ktv,什么公主小姐之类的,这些乌七八糟的荒唐日子,好像真的就这么离他越来越远了。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非但没觉得惦记和怀念,只觉得抛开这一切后,崭新而充实的生活就要在眼前一幕幕拉开了。
也因这个缘故,曹茂平和金萍才会都喜欢他,觉得他踏实又聪明,出门在外懂得为自己谋正经出路。
可显然今天这笔账和往常的却是有点不同,梁生一路躲在仓库里算到了下午五六点多。
期间他仔细对比了下自己平时悄悄记录的市场食盐和鲜鱼价格,写的三四根手指头上都是圆珠笔上深蓝色的墨迹,却也没工夫歇脚。
再等老板娘金萍在家烧好了鸡蛋丝瓜汤和红烧猪脚,又来叫他和曹茂平回家吃晚饭。
热的一脑门子汗的梁生也没来得及在两口子面前坐下喝一碗丝瓜汤,而是拿起自己一下午算好的账本擦擦汗就笑呵呵和他们划拉起了一笔账。
“……阿,阿生,你讲乜?让我们把仓库里的马头鱼解冻拿盐腌起来,再抽真空做鱼酱罐头?可好像从前就听过以前拿金枪和鲮鱼做罐头,好像唔听过外头有什么马头鱼罐头哦?”
面前摆着散开的碗筷和白酒,可餐桌旁坐着的曹茂平和金萍两口子的眼神却有点茫然不解。
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这辈子都没听说过有马头鱼罐头这回事,因此哪怕亲自问出口后都有点一头雾水。
在这两夫妻脑海中极其有限的认知里,仓库里的鱼快坏了就只能找关系贱卖。
除此之外,他们也根本想不到用其他办法来解决进货成本过大而注定迎来亏本的问题。
拿卖不掉的马头鱼二次加工在放出去做罐头销售,这就不是他们该想到的事。
固有的老派经营思维模式下,变化出这些多余的花样来对他们来说,仿佛就是笔压根承担不起的巨大风险了。
偏偏梁生今天会主动对他们开口说这些,便说明他心里已经有点了主意了。
所以想了想,知道自己作为伙计本不该多嘴的他还是挑挑眉,又喝了点白酒润润嗓子,才拿手敲敲桌子就把自己的想法给耐心地给这对自己有恩的两口子说了说。
“老关阿嫂,外头现在没有这个罐头,我们才有做的空间嘢,要是外头遍地都是,我们还怎么卖好钱?”
“卖,卖好钱?那这马头眼看着价钱要跌,本来就卖不出好钱啊……”
说着,到底心里还是没什么底气的曹茂才就一脸愁容。
谁想梁生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接着又开始给他俩头头是道,里里外外分析道,
“诶,怎么就卖不了?从前鲜鱼贵的时候不是卖的好?我们真要是做了罐头,鱼肉的保存时间就长了,我今天路过看市场门口在卖‘南乳’和‘虾下水’,豆腐和虾平时不也是吃新鲜的吗?可南乳做出来照样滋味好,销路也好,还能把卖相不好的虾给一道处理出去,放在平时,这丢头掉脚一点不新鲜的虾都是压根没人要的是吧……”
“……”
梁生的话像是有点启发了曹茂才和金萍,他俩不由自主地皱眉对视了一眼,半响却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这会儿已经开始逐渐展露多年后奸商尾巴的梁混混同志见状也勾起嘴角,又按耐住性子笑眯眯地继续开口补充道,
“而且现在机关单位走关系,除了奶粉麦乳精和保健品,送的最好的就是罐头了吧?什么水果罐头,肉罐头首都那边也正流行,咱们仓库的那些马头鱼亏在手上也是亏在手上,找个小一点,卫生条件过关的罐头厂合作,咱们提供鲜盐和鱼,尽量降低成本,做个贴标马头鱼罐头在市场卖不是正当好?”
“……可,可这味道问题怎么解决呢?”
“这马头虽然一熟肉质就容特别易老,但是这浑身可都是宝,鱼鳞炸一炸鲜脆,鱼肠和鱼泡也是可以做鱼酱的,鱼肉整条做红烧或是豆豉的,味道不会差,要是卖出销路,往周边饭店和农贸市场这么推一推,名气不就打出去了嘛,而且现在卖产品,都讲究个推广介绍,我们到时候可以送两罐给街坊尝尝,再在周边的农贸市场门口搞个诸如新品品尝之类的小活动,家里面整天来不及做饭的工人,自然就会想买一罐回家放着……”
这般说着,梁生这油嘴滑舌的家伙眼看着就要把曹茂才和金萍给说动心了。
而心想着是时候得下个猛药了,这眼珠子一转的家伙这才笑眯眯地补充上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句道,
“而且,就算退一万步,我们的罐头今年卖不好,可这罐头和生鱼不一样,它明年放在仓库里还能卖啊,咱们把它彻底封死在罐头里跑不掉,还愁它发臭变质甚至是亏本吗?老关阿嫂!这可都是跑不掉的钞票!这可都是绝对不会亏本的宝啊!”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睡觉去,明早要上早课~
下章继续发财,嗯,沉迷发财无可自拔。
第14章 十四
2002年6月21号的这一晚,大概是曹茂才和金萍半辈子以来睡得最不踏实的一晚了。
做了多年小生意,到头来只能勉强混个温饱的两口子一朝被外人给点醒,脑子都是半懵的。
但夜里夫妻俩躺在床上睡不着时,却怎么想都觉得今天这事其实有点意思。
以至于大半宿后,脑子里反反复复的竟都是那名叫梁生的小子的那番话。
找厂子做马头鱼罐头,或许……还真是条好出路。
不仅利用了他们手头最大的资源,也缓冲了仓库大量滞销生鲜类需要冷冻带来的成本。
无论是从短期还是长远的眼光来看,都是大大的有赚头的。
可这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呢?
后来好多年之后,他俩回想起这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最开始发生的晚上都觉得有些奇妙。
从前只听家乡的老人们讲人有命这一说,一念之间或许就能彻底成就或是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可真轮到了自己头上,他们这些没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的小人物却也会有茫然,迟疑和难以抉择的时候。
万幸的是,他们接下来将会在还不知道运气已经开始轮到自己的头上时,就做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而此刻,明明这会儿市场外边的电闸都早被断掉了,穿着大裤衩背心的曹茂才还是略显迟疑地爬起来,又摸黑靠在床头对妻子来了一句。
“阿萍,阿生今天说的那个话……”
他这含糊不清的话落下,一直背对着他闭眼装睡的金萍也是没吭声。
这个时候,梁生已经吃完晚饭差不多回仓库睡了,卷帘门拉下来的店里只躺着他们夫妻二人。
店里的大小事情惯常是他们夫妻俩一块决定的,所以曹茂才这话显然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可仅靠这一句话,金萍作为一个顾家算账的女人,这心里的某些顾虑和忧虑仿佛还消散不去。
而共患难多年,肯定也理解和尊重自己爱人的想法,曹茂才既然想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只能绞尽脑汁又小声补充一句道,
“……我知道你在想乜,可找厂子做罐头再有风险,也比继续把那批马头放在仓库里不停地赔好……桌上做的账本我也看见了,成本算算确实不会亏,仔细动动脑筋,阿生这次做的确实是真仗义,他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也没个身份证件,但手脚干净勤快,那双眼睛就不像是心眼坏的,这次这事,他愿意给我们想办法出主意不说,放在一般人身上,哪里会乐意蹚自己关系还不熟的老关家的浑水,到时候我们赔了第一个怪罪的不就是他,他也犯不上……”
“说起来,我们俩在南方卖了那么久的鱼,好像真是没发过多少财,同乡里那么多人里头也就混个不上不下,总也抓不住好机遇,多少次人家说那个买卖有赚头,我们就想着不敢不敢怕赔怕亏,白让机会溜走,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国家对经商的政策好了,多少人从国企脱离出来下海做买卖,难道我们还不能试一试吗?”
这番出自自家男人的话像是勾起了一丝金萍关于过往生活不易的回忆。
也许是明白继续装睡也没什么意思,身子侧着的金萍穿着身碎花睡裙就转过身无奈地睁开眼。
她其实已经不年轻了,身材四肢和丈夫一样开始微微发胖,脸上和肚子上也是多年操持生意累出来的赘肉和皱纹。
她不爱打扮,也没那个心思和现在时下的女同志们一样烫发染头,买款式时髦的衣服。
因为没受过太多教育,对于生意和账目一直以来金萍都在依靠着自己多年来的经验去领悟。
他们的两个孩子前几年就已经分别被送回了粤西老家托亲人照看。
不留在身边照顾和抚养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因为他们手头并没有更多的钱,店里的房租和生活两人勉强还能应付,孩子却读不起本地更好的学校。
加上外来人口户口难办的问题,所以只能让老家的父母帮忙带着孩子,每逢过年再寄些钱回家。
这么多年,为了在外挣钱,他们两口子只能和两个孩子聚少离多。
到头来,心心念念的钞票和衣锦还乡的期盼还是离他们越来越远。
但谁当初出来拼死拼活地做买卖,不是想着日后发财,然后彻底摆脱穷苦人热饭都吃不上的命运,给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呢?
挣钱,挣钱,那可是他们一代人心中最了不得的美梦啊。
这般想着,脸上没一点睡意的金萍却也没着急回应丈夫,只将两人身下的床单拉上来些盖住心口,才侧过身显得不太自信地皱眉叹了口气道,
“阿才。”
“诶,怎么了?”
“你说,人家梁生的脑筋怎么就这么灵……我们这么些年怎么就想不出这种好办法呢?”
“啊?”
“这么个好法子,要是早两年我们心里就主动有了这种念头,是不是南边的门市,90年之后我们就能买下来了,自己的鱼店也早有了,老大老二也不用跟公爹他们回老家上学了吧……”
妻子这默默在口中惊叹感慨的模样令心里还七上八着下的曹茂才一愣。
半天才反应过来金萍先前一直装睡不吭声原来不是想反对自己的意见,而是在心里一直费解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