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37)
这个多版本的故事,梁生后来至少从不下八个平时喜欢炒股的朋友和老乡嘴里听说过。
每个人都津津乐道着十五年前‘滨江最牛散户’当日创下的亿万元人生飞升传奇,但关于他的真实面目却从未被大众所知晓。
有人说他其实是个双鬓白发苍苍的老先生,一生参悟中国传统玄学就是专门用来炒股的。
每次运功看大盘和K线图都是用一双祖传阴阳眼加罗盘透视过的,所以才如此百分百中,点石成金。
有人说他是个出门都要豪车飞机接送的中年隐形富豪,每次出现在各大证券所必然是香车宝马,美女保镖,奢侈/淫/靡堪比古代君王出行,最后成功退出证券交易的这片江湖,还在美国娶了三个貌美如花的老婆过上亿万富豪的潇洒人生。
但无论后来关于的市井传说究竟还有多少.
这位据说老家就在咱们本省滨江市的一个小县级市,连真名都没被外界多少人所知晓的传奇散户还是留下了不少玄的不能再玄的言行示范。
如他喜欢在每天开盘前吃一碗早起垫垫胃的清汤面,还有喜欢来证券所的时候穿白鞋黑袜,以及总喜欢在收盘跌停时忽然下手补仓,酷爱创业板和重组股这些鲜明特点。
后来都成了那时为了能一夜暴富,脑子已经有点神叨叨不正常的散户们争相模仿的地方。
仿佛只要学学人家的派头,在大盘前那么有如神助地走一走,就也能创下一夜之间赚他1.6个亿的牛逼事迹,成为一代股民心中列土封疆的开国皇帝了。
这么一想,活一辈子小市民的梁生同志即便是再没见过世面,都觉得有点腿肚子有点给这位传奇大佬先软下来了。
毕竟眼下虽然距离未来还有两年多的时间,这位‘活神仙’目前也没有真的踏上那座遥不可及的神坛。
可是光看他现在这个趋势,人家这事业估计也早已经领先他们这些小人物在这行混得风神水起了。
偏偏就是这么个空前绝后的神仙级人物,竟然觉得他们家的那个随便做做鱼虾罐头的小作坊有商业前景,还千里迢迢地特意派人跑去Y市投资了,这不得不说令梁生感到万分受宠若惊。
等他禁不住开始想着这座大佛到底为何要找上自己,这辈子见什么都眼不开,唯独见钱眼开的梁生脸上也尽力压抑着激动情绪,压低声音连忙追问了身边的小江秘书。
“……小江秘书,您现在方便能透露给我个事吗?”
“嗯?什么事啊,你说。”
一听他和自己说话,一直对他还挺热心的小江秘书也是地配合着点点头。
“额,就是关于老板,就,就他是我偶像啊,哈哈,你和我说说呗。”
“偶像?这倒是个新鲜词,嘿,不过奇了,老板什么时候名气这么大了,我以为只有省城圈子里的这帮散户们才认识他呢,不过你想问什么啊……”
“咱们老板他今年到底多大?五十五?还是六十多?他之前去过茅山修过道吗?老板的太太真的是美国人吗?”
“啊?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些事都外面传的吗?这都开的什么美国玩笑呢,去茅山是和娶美国人老婆什么意思……”
被眼睛贼亮简直发着光的梁生这么一问,一脸莫名其妙的小江秘书就差没满脸问号了。
他搞不懂这些听着和烂俗电视剧似的情节都是对方从什么地方听来的,但不妨碍他在好不容易地憋住笑地看了眼对方后,才拍拍他的肩膀开口道,
“那个啊,我是不清楚你说的这些都是从哪儿传的,但你说的这些……我是真没一个字听说过,而且你要是真好奇他是怎么样的人,待会儿进去就知道了,是骡子是马还是得你自己辨别,另外,恕我提前提醒下你啊梁大帅哥,到时候觉得心里失望了千万别找我,我这就给你稍微留点悬念……”
这还是像在和他开玩笑打趣的话可把梁生的好奇心都给一下子吊起来了。
他有点不信地心想着这小秘书今天绝对是和他故意谦虚了,自己接下来要见的可是滨江风投大鳄,未来内地的第一代投资高人。
这种级别的牛人,肯定是有其独特气质的。
即便是简简单单地就这么站在人堆里那肯定也是鹤立鸡群,绝非凡品,自己光一眼就能把他看出来的啊。
而怀揣着这种想法,心里真有点想尽快见见这位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大咖,哪怕是瞻仰下他人的风采的梁生也没再和小江秘书多磨牙闲聊。
直接拿上先前就收好的东西下了车,就激动地深吸一口气大步朝眼前这他上辈子从没有涉足过的证券所迈了进去。
……
攒动的人群,一张张塑胶红凳,开水瓶和搪瓷壶。
Windows97经典开机屏幕的台式电脑,人手一部的新式大哥大和头顶尚未开启的滚动大屏幕。
耳边,邓丽君经典曲目的《北国之春》正从楼顶广播大喇叭里不断传出,那靡靡之音勾的人仿佛置身在祖国的新春天里。
这就是梁生后来许多年后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走进这个地方的初印象。
众所周知的省城金融证券交易所大楼,最早创立于我国进出口贸易兴起的1988年。
它的全名是巨田证券交易公司,虽在上世纪创办最初曾面临过多次资金缺口问题,后因为新资本加入整改重新面市,便陆续繁盛至今。
在梁生有限的模糊记忆里,关于它未来的鼎盛时期一直延续到未来的2016年6月,最终被证监会正式停牌的日期则大概在同年的10月。
正式停牌的当日,这座曾经省城中心地带独一栋的十八楼建筑一夜之间人去楼口。
全国各地的债主涌进大楼把里头的塑胶水管子都拆光抵债,可依旧无法挽回那一笔笔砸在这个曾经的梦幻之所的资金缺口。
那件事当时上了首都新闻,很多人眼看着新闻里股票市场的惨淡当时感慨巨田证券的倒闭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但无论它今后的命运即将如何,此后的多年间,无数内行和外行还是把这里当做了后来中国二十年间顶级投资人和梦幻级富豪最初诞生的地方。
此刻大厅上方的空调机暖气正飞快运作着,却抵不过大冬天早早赶在开盘前来到证券所门口的众位散户股民的热情。
他们或穿着考究,像是退休的大学老先生,或是不修边幅,如同普通单位里生活不易的中年人。
但无一例外,这些来自省城各个县市的普通股民们都对眼前这即将到来的八点正式开盘感到一丝焦虑,紧张和紧迫感。
这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火热和紧迫感,但梁生心里却知道,这里的每一个看模样不起眼的人或许都可能是一个隐藏着大本事的操盘牛人。
眼下上方的数字滚动牌上依稀有一支支名字陌生的股票的名字闪过,勾的人心痒难忍的同时也万分期待着今早的开盘。
而每伴随着那个头顶的指使红灯亮了一下,这座现代化的金融交易圣地,包括圣地里的人的心脏便好像跟着跳动了一下。
“曹先生,噢哟,楼上早起喝茶了没有,先坐先坐,昨天听说您收盘前最后补仓了一把?”
“哎,都怪我沉不住气啊,辽东大股,那么吃香的一支好股啊,怪我就爱买重组股,不爱买别的,错过了错过了……”
“是哦,这三个月来,手头还买的跌停了不少,看看今天停牌的那几只会怎么样吧,哎,就怕这K线波动太大,搅和的我整个人心慌……”
这尚且是梁生第一次正式踏足这样对他而言上辈子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可即便是头一次进入这里,他却依旧清晰地感觉到中国股民这个特殊群体,对财富和金钱的着迷和狂热。
曾经他出生在社会的底层,因为缺乏正当的教育和机遇,他从没有真正地触及过财富的一角。
可如今一切重头开始,当他重新以一个崭新独立的人格和身份站在这里。
一时间从这些人口中冒出来的关于K线,开盘价,收盘价,周K这些陌生而新鲜的词汇都一股脑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不自觉地对这种独属于资本和财富的香气有点艳羡狂热以及着迷。
那是一种只有真正向往金钱和财富的人才能够体会过的感觉,不同于平凡人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的那点微薄工资,钞票在一点点地把人的精神和灵魂点燃,是一种腐朽芬芳却带着十足诱惑力的味道。
这种感觉,明显不是他之前在Y市菜市场的小后仓库里一夜夜算着那些不过几千块钱,几万块钱的简单账目,扣扣索索地想着过年时能让自家小声吃一顿像样的肉菜可以带来的。
他的骨子里就向往着一步步站在更高的地方,用自己的手腕,魄力和头脑去疯狂征服更多的财富,地位和声名。
而那一刹那,略微泛红的眼底有一丝疯狂感闪过的梁生几乎觉得自己成了一块被人忽然丢进了养料丰富的水池子的烂海绵。
伴着内心不断被吸收新知识的兴奋,澎湃和不可思议等心情万分高涨地尽情行走在这里。
不仅把他最初进入这里时的那点紧张感给冲淡了,也让他莫名地有点被这种火热紧张的交谈气氛给感染了。
‘叮——叮——’
头顶的时间大钟又一次敲响,预示着今日的大盘即将正式开始。
站在大厅中央被猛然间惊醒的梁生也回过神来,又有点情绪难以平复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等左右看了看确定这会儿还有十分钟左右今天才正式开盘,他这才拎着小江秘书以前给他的牛皮纸文件袋在大厅找了空出来的塑料凳坐下等人了。
可他才这边刚一放下东西坐下,耳边就传来两个年纪约三四十岁上下的小散户的交头接耳声,也是这阵内容奇怪的交谈声把他的注意力给短暂地吸引了过去。
“诶,听说昨天二楼上面有人好像在收盘前拿了个彩头?”
“嗯,是听说有,都好几天了,连续周三都一个人出现在楼上,回回都是急买急出,但每次都是看样子……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高手?在省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谁敢自称自己是高手?而且,我怎么听说还是个没什么大来头的瘸子?”
“对,看模样就是个戴眼镜,瘦巴巴的瘸子,长的一点不起眼,打扮也不像有钱人,一副病病歪歪的德行整天坐在那儿看盘,听说举止古怪离奇的很,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儿来的,小丁他们昨天见着了一样,说是那人手和脸白的像女人似的,看年纪应该是还不超过三十多,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可昨天张老师王会计在上头都和他故意交了回手……”
“结果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输了呗,张老师王会计这次可当众丢了回大人,还自称帮人家上课的专家呢,不过也就是靠着那点人脉和内部消息装神弄鬼,昨个两点多还在楼上专门摆了龙门阵等着看人笑话,可人家三点多买进五点多抛出,六点最后买入忽然爆涨了一波,一个回马枪杀的二楼的满堂都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