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只病娇对我求而不得(35)
当日深夜,密室之中。
烛火轻摇灼亮人影成双,鸳鸯交颈苦恨春宵难绵。
陆清匪在鹤倦归的怀中轻轻地睁开眼,他侧过脸,眼睫从那人的胸口划过。他可以听见鹤倦归皮肤下的心跳声,一下下轻微地,好似随时都会沉寂一般地跳动着。那人的手紧紧揽住了他的身子,仿佛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他记得鹤倦归之前其实是怕冷的,身体也不好,但是从他再次醒来之后,这些毛病却好像都在他的身上消失了一般。
这三百年来,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倦归,你爱我吗?”陆清匪唇无声地动了动,“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扉,全然信赖吗?”
那人没有回答他,当然,他也没想得到他的回答。鹤倦归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轻轻地蹙着,好似有什么解不开的忧愁。
淡紫的迷雾从他的眼前升腾而起,鹤倦归微微蹙着眉的脸在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地是一个年最多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少年。
溯梦成功了。
小少年脸上还带着一点未退去的稚气,乌黑眼眸因为怒气睁得既大且圆,便如两颗剥了壳的鲜荔枝,又柔又嫩。穿一身浅绿色的交襟道袍,袍底绣着氤氲白色云雾,头发束成长髻垂落脑后,手中握一木剑,腰间玉佩叮当,神采飞扬,正当少年,鲜嫩好如一棵刚刚出水的青葱。
小一号的鹤倦归睁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将手中的长剑一扔。“不!我不学剑!”
陆清匪忍不住“啊!”了一声。“他好可爱!”
第47章 千斛明珠未觉多(二十二)
陆清匪现在处在梦境之中,只是一个旁观者。虽然他低下头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容貌,但是这段记忆里的人却看不见他,当他是空气一般。
在那小少年的对面站着一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他穿着一身白袍,面容清隽,神采奕奕,眸中含光。
“父亲!”鹤倦归喊道。“我便是想不明白,为何姐姐可以学琴,大师兄可以学琴,周围明乌山上的弟子,都可以学琴。却唯独我一人学不得?”
陆清匪看那白袍人面容和鹤倦归有几分相似,又听到鹤倦归喊他父亲,便知道这一定就是明乌山的已故的前掌门,鹤倦归的父亲了。
“归儿。”白袍人皱了皱眉,“你不要胡闹。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做得的事情,你做不得。你要一个公平,可这世上旁人能做的事情你岂都能做?你看旁人修为高深能移山倒海,便要求,可你自个能吗?若是真的这样,天下便乱了套了。”
“我不求移山倒海,也不求摘月捉星。”鹤倦归说,“如今我便只想练一练琴,难道也不行吗?明明我弹得比姐姐,大师兄,二师兄都要好。”说着,他竟从眼中滚滚落下泪来,眼眶也微微红了。
白袍人不说话了,半晌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
“这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归儿,你若是听你爹爹我的话,便别再问啦,只听我的便是,爹爹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陆清匪方才见鹤倦归这么个小少年眼圈红红,泪如雨下,身子一抖一抖好似一根被雨打了的新竹。登时便心疼得不行,连忙蹲下身子虚虚搂住他,安慰道:
“你别哭。我看你这爹爹也是个糊涂蛋!这天下法宝,□□枪棍,刀剑矛盾,又有哪一样不能用来打架?左右都是身外之物,哪里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呵,他又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害过你!单单他这一句话,便是大大地害人,天地下有多少儿女被这句话骗了去。他稀里糊涂,不知所云,你不要信他!不要伤心!”
他这番话鹤倦归当然是听不见的,他伸出的手也从鹤倦归的身子中穿过,只能空空地做出一个搂的姿势,可看那人哭得伤心,还是忍不住用袍子去给他擦脸颊上的眼泪。
“我知道!”鹤倦归说道,“你定是想让我用剑,好去当那什么白玉剑瞬华圣人的转世,好也用剑去破了那魔界的梦生恶渊,是也不是?”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白袍人语气冷下来。
“大家都这么说,说我天生道骨,天资卓绝,又生在明乌山,定然是那舜华圣人的转世无疑了。”鹤倦归抽了抽鼻子,自个把眼泪抹了下去。“天道轮回,阴阳衍转,怎得就他运气这般好,托生两次都是天生道体?况且就算我和他是一个魂魄,轮回一遭,却也不是一个人了!你们都道我是他的转生,却怎么不说他是我的前世?”
“住口!舜华圣人是我派的前圣高贤,岂能轮到你来编排?”白袍人面冷如冰,一甩袖子,足下生风般大步往后走去,身影转眼就消失在门口,只远远用灵气送来一句话。“从此藏书阁你也不必去了,想看什么书告诉我,我去帮你取来。琴更是不许再弹,好好练剑,我日日来考你,不要和我耍什么心机!”
鹤倦归身后一张檀木桌上旋即传来丝线崩裂之声,桌上几根五彩的丝绦根根断裂开来,显然是被那传音的灵气弄断,线头满桌,一片狼藉。
他走过去,呆呆地一点点将那丝线收起来,握在手心里摩挲。眼圈一红,眼看就又要落下泪来,喃喃道:“可是既然那舜华圣人是我明乌山的弟子,可他为何又不用琴,要去用剑?也不在山门中收徒,不写书传功,最后稀里糊涂便不见了?”
翠玉的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来,也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是个面若桃花的少女,长发束在脑后,唇红齿白,只是此刻脸色冷凝,看起来少了几分豆蔻少女应有的娇媚鲜活。
她方才在鹤倦归和他们的父亲对话的时候便敛气凝神,躲在屏风之后听着,此时过来一把将鹤倦归抱住,“这东西不要了,我再给你做几个新的便是!”
陆清匪从那稚嫩了几分的面容上看了出来,这是鹤倦归的胞姐鹤厌初。
原来因为他们的父亲不许鹤倦归练琴,也不许他去上教导那些修为的课业,甚至连琴也不许他碰。二人便想出了一个法子,将织衣服的丝线左右缠上两根树枝,平铺在桌面上抻展开来,日常用的时候手指离那丝线半寸弹奏,起了个名叫“半寸琴”,鹤倦归便以此来练习弹琴的指法。
可是他的父亲却连这样的东西也要毁了去。
“不用了,姐姐。”鹤倦归垂下头,“你再为我做,他还会毁掉,白白费了姐姐你的心思。”
鹤厌初故作笑颜,“这有什么,左右是些小玩意,做起来也不费什么心思。他若是毁了你一个,我便给你做两个。他给你毁了两个,我便给你做四个。一个藏在你的鞋儿里,一个藏在枕头下,一个藏在床棚上,一个你用藏在坐着的凳子下头。他肯定找不着,总是会有法子的!”
鹤倦归挂着眼泪咬了咬唇,小声道:“可是他不许我练琴,却也总是会有法子的!”
两人相视无言,都知道此事的关键并非是做了多少架“半寸琴”,而在他们的父亲身上。
忽然听着外面门帘嚓啦一声响,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走了进来。她满面风霜,早已不再青春貌美,一双手更是生满老茧。凡人若修了仙道,只要是稍稍修为有所成,便能控制自己的面貌,令其不再衰老。更有丹师练就一些驻颜丹,长青丹之类,很受女修追捧。
但是这女子面容苍老,却并非是因为她修行了什么奇异的功法所致,而是因为她本身便是一个凡人。
“薛姨,怎么啦?是母亲有什么事吩咐吗?”鹤厌初问道。鹤倦归转过身去,用袖子拭去脸上泪痕,不肯让她看见自己哭泣。
薛姨是鹤倦归鹤厌初母亲身边的婢女,小时候曾经照顾过二人,鹤厌初和鹤倦归二人对她素来敬重。她是一个一点修为也无的凡人,而二人的母亲也是一个一点修为也无的凡人。
陆清匪心想,“方才我看那白袍人,虽然长相清隽儒雅,算得上俊朗,却也不及鹤倦归冰壶玉月的风姿,不知道他们的母亲是要长得多美,才能生出这样好看的人来。”
薛姨的身子一抖,跪倒在地,大哭起来。
“两位小主子,你们快去看看小姐吧!你们快些!还,还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啾咪~我回来啦~
第48章 千斛明珠未觉多(二十三)
姐弟二人登时大惊。
鹤厌初面色惨白,“母亲她身体一向安康,怎么会突然间发病?”她一甩袖子推门而出,向外疾行而去,鹤倦归紧跟在她身后,紧抿着嘴唇并不说话。陆清匪自然也跟着他们。
几人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小院中花草茂盛,形态优美,显是日常被人精心侍弄过的,院中是一座方正小屋,墙壁均以未去皮的原木建成,别有一番淳朴风味。鹤厌初在院中高声喊道:“妈妈!”屋中却无人应答。
鹤厌初大急,连喊几声冲进屋中,先是闻见一股子浓浓药味,而后便见一女子面色苍白虚弱靠在床榻上,嘴唇泛着青紫色,见她进来冲她勉强一笑。虽然面容孱弱枯朽,但是仍能从那双含情的水眸中依稀看出一点当年的风流姿态。
“初儿,你来啦。”她又对着跟进来的鹤倦归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还有归儿。”
“你生了这么大的病,怎么不和我说!”鹤厌初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我这不是病,是大限将至。我这老婆子,早就该死了,神仙也救不了我。”女子咳嗽一声,眼中慢慢流下泪来。
“胡说,妈妈你年轻得很,哪里老啦?”鹤厌初说道。
鹤倦归站在原地没动,俄而转身便要出门去。
“归儿,你要去哪?”女子出声询问。
“我要去找爹爹。”鹤倦归说,“要叫他拿延寿丹来救你。”
“你站住,不许去。”女子又猛得咳嗽起来,眼中泪水流得更急。“你若是去了,信不信我现在便一头撞死在这床头。让他那延寿丹给死人去吃罢!”
鹤倦归的脚步停了,眼中跟着流出泪来,扑到那女子身边。“妈妈,你为什么不肯活?我和姐姐,你也不要了吗?”
“你懂些什么呢?”女子抹去他的眼泪,亲了亲他的脸。“若不是为了你们两个,我早在十四年前便该死啦。”“是我爹爹对你不好吗?”鹤厌初问道。
“不是,他对我很好。”女子叹气,“只是他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我却只是个一生都无法修炼的凡人,我和他唯一的羁绊,便是有了你们两个。如今你们长大了,我便也该走了。我生来体弱多病,虽我感谢他将我带上这仙山,又捡了十数年阳寿。可是这摇商峰上太冷,我住不惯。我若是死了,你就和他说,让他找个漂亮的年轻道侣吧,千万不要顾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