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破碎[星际](129)

　　唐初道：“放心好了，不是帝国生产的型号，不会暴露位置。”
　　石天承愣了愣，狐疑地打量唐初一遍。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面熟？”
　　面熟？唐初面上表情不变，略为思考一下，诚挚道：
　　“我是帝都星唐瑨的……大儿子。”
　　石天承惊讶地再次把唐初看了一遍，随意道：“……我知道了。”他又转头，“丫丫，我这段时间就先住在唐初对面，有什么事去那里找我。”
　　于是，当下午唐初去到楼下蹭饭的时候，无奈地顺带捎上了一个石天承。
　　这个石天承是一副清秀的书生面容，但周身弥漫着一种很颓丧的气息，走路也是没睡醒的梦游一样，似乎全身无力，手臂耷拉着，腰背驼着。他比有了恋人之前的单身唐初还不会打理自己，头发乱蓬可以当做鸟巢，衣服灰一道黑一道，满是褶皱。
　　唐初很嫌弃，两人一人一扇门等在外面，里面门开了，唐初准备好了礼貌的微笑出现在刘山眼前，石天承被另一面门板拍到墙上。
　　“咦？”刘山疑惑地探头向外看了看。
　　唐初把石天承拎进去，按在桌子旁。他自己则溜去了厨房，探头探脑地看看，享受地深吸一口气。
　　正在做饭的阿婆头也不回，语气里带笑：
　　“小唐和阿山都先去坐着吧，马上就好了。”
　　唐初摸摸鼻子，低头看着同样探头探脑、馋虫一样吸着厨房里的香气的刘山，心里觉得自己大概被小瞧成了和这个小屁孩一样，哼了哼，故作无事地撇开刘山去了餐桌旁。
　　他甫一坐下，石天承带着明晃晃打量的眼神便投射过来，让唐初无法忽略。他有些烦躁地看过去，恶声恶气：
　　“看什么？不是告诉过你，我是唐家的，说起来在星网上我还算是个名人呢，你见我眼熟也无可厚非。”
　　石天承移开视线，眼光直愣愣看着桌面。
　　唐初觉得这个石天承很是奇怪，说不上来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奇怪，好像这个人被沉淀过一样，很沉，很散。
　　像是心里有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为了。
　　总之看着不像是个有欲望的人。
　　没用一会儿便开饭了，唐初去帮忙把饭菜全部端到桌上。阿婆年纪也很大了，但看起来还很矍铄，头发很密，半白半黑，在后面拢着；眼角的尾纹很长，看似有些气势在内，但实际上待人十分谦和。
　　分发了筷子，唐初迫不及待地把它拿起来，但刚抬起一半又矜持起来，再次把它放下，严肃正经地说道：
　　“阿婆，您先。”
　　阿婆笑眯眯道：“本来就是给你们小孩儿做的，也都不用客气，石头医生也吃。”
　　石头医生？他还是个医生？唐初眼睛余光瞥了一眼石天承。
　　唐初还是没有动筷，刘山便说道：
　　“那就阿爹先吃吧！”
　　说完这句话，小孩儿双手合拢抵在胸前，垂头闭上眼，像是在祈祷什么一样。
　　唐初上次被阿婆邀请过来吃饭，小孩儿开动前也有这么个动作，唐初还以为是拜神之类，没想到是在奠念他的父亲。唐初有心想知道小孩儿父亲是谁、又为什么不在的——据他所知，这个地下城已经存在已久，这里的人已经在这儿住了一百多年，除了定期外出采买的，所有居民都自给自足，不会轻易外出。而就在这里，小孩儿父亲是断没有意外死亡的可能的。
　　旁边的石天承仿佛知道唐初心里在想什么似的，突然低声对他说：
　　“刘山的阿爹叫呼伦。”
　　唐初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阿婆已经给他加了一块颤颤巍巍带着酱汁的肉来。唐初的心神顿时被它给吸引过去了，没有接着问石天承什么。
　　实际上他也知道，恐怕是问不出石天承任何东西来的。
　　而关于那个“奴隶联盟首领”呼伦，他知道的恐怕要比在场的这祖孙俩，和石天承，都要多。
　　晚饭结束，石天承晃晃悠悠地先离开了，唐初留下教了刘山几个招式，然后在小孩儿满脸崇拜中被送出了门。
　　这个地下城市的夜晚，人造光源还保留了极其昏暗的微光。没有给予应该进入睡眠的人们以彻底的黑暗，因为本身他们所在之处便见不得光亮，所以在还有人在的时候，纵使是没有人会特意欣赏，终究还是让不同于虚无的光亮伴随着所有人啊。
　　因为还有人在，并且活得很好。
　　但是他们会因此满足吗？
　　唐初回到自己的暂住之处后，先是打开了终端。终端还剩下三分之一的电，这里的人造光源终究没有蓄能的左右。
　　也是，假太阳不是太阳，他们现在是在地底下。
　　终端依旧没有信号，唐初打开通讯录对着第一个“连亭”的名字发了会儿呆，然后找到里面从原本终端里转接过来的资料。
　　卡尔伦，石天承。
　　对于卡尔伦的资料少得可怜，只有几行，但石天承的可以说是极其详尽了。
　　没想到许久之前的一场飞船被袭事件，能量居然波及到了现在。
　　而那时候他和连亭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对的这两个人，被他在今天重新翻出来。
　　现在总算是并非毫无头绪了。
　　半夜的时候，唐初敲响了对面石天承的门。
　　对方磨磨蹭蹭了十分钟才过来开门，开门的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机器人，到唐初大腿高，开门之后还礼貌地朝唐初鞠了一躬。唐初拍拍机器人的头，走进去。


第149章 思考
　　石天承这时候竟然还没睡。.
　　穿过客厅, 里面是一个更大的房间，并非卧室，整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实验台, 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
　　石天承便在实验台前，微弱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 使他整个人显得疲惫而憔悴。
　　唐初看对方忙得认真，没有上前打扰他，靠在门框上, 看对方在做什么。
　　石天承正拿了一只空试管，斜放着悬在白色的蒸汽上面，不一会儿盛了半管蓝色液体，他摆弄了几下, 添加了一种银色的粉末, 搅拌完毕密封起来。
　　唐初突然出声道：“那是什么？”
　　石天承早就发现了在门口的唐初，闻言也并没有惊讶, 头也不抬：
　　“你猜？”
　　唐初“呵”了一声，笑道：“是能保持基因稳定的药剂吧。”
　　石天承这回才终于看了唐初一眼。
　　唐初接着问道：“我猜对了没有？”
　　“一半。”
　　“那我没猜出的是哪一半？”
　　石天承到一边洗了手，径自越过唐初朝外走去。到了客厅, 石天承招呼唐初坐下, 自己则给他拿了一碟水果。
　　唐初抽了抽嘴角, 对这种绿色的黑岩星上营养价值最大的特产水果并不感兴趣。
　　石天承坐到了唐初对面的沙发上, 用他那双波澜不惊的厌世的眼看着唐初，缓缓说道：
　　“贵族的基因稳定药剂是完全的低劣品。它是基因修复药剂。”
　　唐初貌似好奇地挑眉。
　　石天承叙述的语气极其平直，没有任何能够让人有兴趣听下去的欲望。但他丝毫不在意, 也仿佛不是为了给唐初听的，自顾自接着说道：
　　“你能够相信以帝国的科技实力和医疗水平，百年前便研究出了基因舒缓药剂，却直到现在都不能在治疗平民基因病上有任何突破甚至进程吗？”
　　唐初手背托着下巴，“我当然不相信。”
　　石天承的话被唐初打断，于是再次抬眼看他。
　　“我对于基因病这一方面也算是有些了解，之前便很疑惑，同样是基因驳杂者的后代，甚至贵族的先辈为了获得更强大的体能和适应能力，对于自己基因的改造也应该更彻底。没理由到了几十代之后，平民基因病频发，这些贵族反倒全然无事，成了上天择定的统治者了。.基因天生优秀？我看并非这样吧？”
　　对面的石天承难得面上竟然表现出了一些兴味来，等着唐初往下说。
　　“你是生命技术专业出身，对于基因的方面研究不能说是少，又在研究所工作了十多年……那么你怎么就到这里来了呢？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石天承这回面上是满满的兴趣了。
　　“我也很难想象……”他说道，“帝都星的贵族会有你这样异端的思想。我以为所有平民都是盲信着他们的神——贵族的，而贵族自大狂妄而无知，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价值从何而来，便真的得意洋洋以为自己是上天选中的真命了。”
　　唐初道：“不要说我，你的思想才算是他们当中的‘异端’吧。”
　　石天承似乎是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转而问道：
　　“你说我——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唐初道：“不然在Nr航线上，又为什么会有所谓的反政府组织专门要来杀了你。说起来那时候我们还见过一面，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石天承听着唐初的话皱起眉头，眉峰之间聚起深深的沟壑。
　　“Nr航线的事故？我知道这件事，是在不到一年之前。”
　　“你在那时候见过我？但是……我两年前来到这里，便一直没有出去外界过。”
　　*
　　夜晚还没过去，不过路上没有冷风，反而静谧得让人感觉安心。
　　唐初小跑着，去往军舰的停放处。
　　一面赶路，一面他心里又不可自抑地思考起来。
　　一个文明的发展，必定是要经历千百代相传的。在他还在实验室里的时候，唐博士时常同他讲述他们星球上已经被摧毁得摇摇欲坠了的历史文化。
　　根据先前如此繁多的朝代更迭的经验教训，唐初不用细思也知道，依靠平民来推动一个政权的变革，是十分不现实的。
　　但是这里，这个帝国的背景又与他所知道的历史模式截然不同。不可否认，这时候帝国的统治已经矛盾显现，而依靠上层，也就是贵族自身来进行变革，是完全不切实际的。
　　所以真正要依靠的力量还是广大回光星域里众多星球中的矛盾本身。
　　已经不平的组织多且杂，不可否认，对帝国不满的之一，“奴隶联盟”，确实有一定的组织性和难得的领导能力，但是单凭奴隶联盟，是绝对不可能成任何事的。
　　帝国的矛盾太多，唐初在这其中生活所感觉到的违和也太多。
　　太多的同样不满于贵族统治的边缘人，只要帝国尚且存在一天，矛盾就会更加化脓腐烂，亟需处理的这些不能够因为尚且有并未波及到的良好部分就不加铲除了。
　　一切他想要看到的新局面，都要把整一个帝国换新才行。
　　尽管还有部分仍然受惠于统治的公民，但切不可心软。而且以帝国如此的面貌，不满早晚都会波涉到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