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三(112)
“贞儿。”容锦华看着她扭曲的脸,“你是天上的仙女,我想重新送你回天上。”
那是一份礼物。
告别地礼物。
容锦华知道宿贞有多爱自己,也知道宿贞的性情有多么激烈。
没有那个孩子,宿贞会怀着对自己的思念,永远耽误在轮回中。
有了那个孩子呢?宿贞不会忍受这样的羞辱,那个名义上是替容锦华“留个种”的孩子,足以斩断宿贞对他的情爱,干脆利索地送宿贞离开世俗,重归大道。
容锦华没能算计到后面发生的一切阴差阳错。他自以为最好的诀别,成了宿贞半辈子的梦魇。
他也没担心过容舜的安全。
——宿贞再心狠手辣,不会对孕妇出手,也不会对襁褓中的婴儿出手。
现在这一切都因种种意外变得荒腔走板了,宿贞被折磨了十多年,偏执多疑疯狂,曾经有婴儿身份做护身符的容舜,也已经长大成人。
容锦华肯定当年宿贞不会杀了容舜,现在?谁都不知道疯狂的宿贞会怎样。
“你骗我!”宿贞闭上眼厉声指责,泪水潺潺而下。
“我爱你。”
“你骗我,你就是想哄我,你怕我杀了你的儿子,我恨你,容锦华,我要打死你!”
“贞儿,你了解我,也了解自己。我会错,你不会错。问问你的心,你知道答案。”
“你再骗我!”
宿贞气疯了揪住容锦华,又开始哐哐往地上掼,掼得容锦华七荤八素,魂魄缥缈。
※
谢茂耳力好。听见门外的动静之后,他打开房门。
靠着房门的墙边,蹲着失魂落魄的容舜,孩子耷拉着肩膀,一身光鲜,蹲在墙边越显落魄。
“进来。”
谢茂口吻还算温柔,他对小辈一向比较纵容。
这回住的酒店没有套房,二人的房间里也不怎么宽敞,谢茂让容舜在靠窗的沙发上坐。
屋子里的茶杯子什么的也都挺陈旧了,谢茂从随身空间里端了一杯安神茶递来,正想安慰,那边衣飞石已经发脾气了——原因很简单,正在小情绪里的容舜,没有伸手接谢茂递出的茶。
“站起来。”衣飞石训斥道。
这要是搁在谢朝,就不是罚站的问题了,肯定要叫跪下。
谢茂也挺不喜欢容舜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说到底,父不详的问题,多大回事?衣飞石十六岁的时候,就能帮着亲爹处理皇帝想杀自己全家的问题了。这样蔫儿,哪里像衣飞石的弟弟?
平时衣飞石训小辈,谢茂都要假惺惺地劝一句,这回他也不劝了,咕噜咕噜自己把安神茶喝了。
容舜低头坐在沙发上,也不听衣飞石的吩咐。
下一秒,谢茂就看见容舜被衣飞石压在地毯上,眼瞅着胳膊要脱臼了:“别动手,别动手!”
衣飞石这几日减肥再是卓有成效,压在容舜单薄的身上也显得太过凶残。他用巧劲压着容舜,不使动弹,腾出一只手在容舜脑袋上轻轻地拍,一连拍了好几下,——容舜额头就在地毯上轻轻地磕。
“醒了没?”衣飞石问。容舜不吭气,他就继续拍,“醒了没?”
容舜倔强地不吭声。
他素来因身高显得脸小精致,磕了几次之后,额头稍微有点红,还有点灰——
这酒店档次不大高,装修比较陈旧,打扫地毯就是糊弄一下。正经也没有人会把脸往这灰蒙蒙的地毯上蹭。容舜被这脏地毯弄得灰头土脸,终于有点受不了了,扭了一下脑袋。
谢茂喝完了茶,问地上一躺一蹲的两个:“行了么?容舜,你要是来找茬的,趁早滚出去。现在半夜三点半,我和你老师都没空折腾。要想死,那也简单。找宿贞去,别跟这儿死磕。”
作者有话要说: 容舜:我决定不喜欢容锦华了。
容锦华:贞儿,贞儿亲亲……
容舜:qwq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渣的爹?
第363章 乡村天王(122)
“我问过常燕飞。”容舜眼眶泛红,“在伦敦,老师找我的灵魂,是以血缘牵引。那时候,你们就知道我是容锦华的儿子。”
“对,我知道。”谢茂说,“你是怪我没有早告诉你?”
容舜不怪他。
他不知道该怪谁,但肯定不能怪罪谢茂。
他其实也没想过来找谢茂和衣飞石。是谢茂电话里极其严厉地吩咐,说衣飞石找他有事。深更半夜所有人都睡了,就他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坐立难安。既然谢茂叫他来酒店,他就来了。
“我是容锦华的儿子。”容舜重复了一遍,喉头带了一丝哽咽。
“你总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既然有父有母,父亲就可能是任何人。这影响你吗?你仍旧是容舜。你有手有脚,有朋友有兄弟,有未来六十年的寿命,有无数种可能——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容锦华的儿子,重要吗?你当了容锦华快二十年的儿子,这碍着你什么了?”衣飞石没好气地说。
衣飞石前面几句话都很寻常,最后一句暗藏机锋。他是故意引着容舜放开胸怀倾诉。
谢茂配合得游刃有余:“你老师说得有道理嘛。你当了容锦华二十年儿子,不是他儿子的时候,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天吧?怎么就如此震惊,不能接受了?”
这能一样吗?容舜憋得脖子有点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从前就耻于谈论自己对宿贞的感情,得知宿贞不是他的亲妈,他就更不好提了。连母子都不是了,何谈母子之情?可他明明就以宿贞儿子的身份,生活了快二十年。
这种感情很难描述。
人都有着慕强的本能,宿贞在容家特立独行,谁的账都不买,工作上更是才能卓越众口称叹,哪怕她从小就不理会容舜,容舜也会赌气不理她,可是,在容舜的心目中,他依然向往景仰着这位母亲。
他会自然地学习宿贞。
他如今近乎残酷的自律,常年如一日的耐性坚韧,都继承自宿贞。
这不是血脉传承,而是家风传承。
所以,在得知自己不是宿贞儿子的时候,容舜还能怀着感恩的心情,感激容家和宿贞给予自己的一切教养。财富是能够被剥夺的,学习能力和良好的习惯却不能被夺走。教养比金钱更重要。
他稍微地怪过宿贞一点点。怪她明知实情,却不肯告知。可他不会真的怨恨宿贞。
哪怕宿贞让他胃癌住进了医院,他都会替宿贞辩解,妈妈一定是怀疑我想阻止她亲儿子回家,才会这么对我。自始至终,他都不能把宿贞当外人。
他可以是张三的儿子,李四的儿子,宿贞助理的儿子,容家司机的儿子……
但,他不能是容锦华的儿子。容锦华的妻子是宿贞,容锦华儿子的母亲也只能是宿贞。
他的存在算什么?一直以来,容舜都扮演着被伤害的角色,他也习惯了原谅包容不爱搭理自己的母亲,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存在就是伤害母亲的凶器。
这种可怕的角色对调,根本不能让他自得快意,他只有一种缠满了灵魂的惶恐。
“我要离开容家。”
容舜依然没有说出自己的情绪,他忍着胳膊被死死扭紧的痛楚,答非所问。
衣飞石松手放他起来,他也不在地上撒赖,一骨碌站了起来。屋子不大,除了床,仅有靠窗茶几旁的两个单人沙发椅,谢茂坐了一把椅子,衣飞石站在床边。容舜当然不敢去坐另一张。
谢茂看着他灰头土脸眼眶还红红的模样就想笑,他对容舜这么过分地好,多半是因为容舜有几分衣飞石少年时的样子——二人眉目间有几分相似。第一次见面,谢茂就觉得容舜很顺眼。
“要走要留都可以商量,只要你自己做了决定,我和你老师都是支持的。你这样本事,离了容家也不至于吃不上饭,再者,有你老师在,总不会饿着你。”谢茂一口揽了下来。心想,这七万个翻译固件的大订单泡汤了,要不,我和齐秋娴商量商量拉特事办跑个业务?多卖卖风水挂件也是无妨的。
谢茂和衣飞石目前的总资产全部加起来,也没容舜名下产业的一个零头多。
他这么大包大揽说要养徒弟,容舜没觉得好笑,眼眶更红了。最开始谢茂和衣飞石搭理他,是因为他肯付钱,大笔的钱。现在他决定离开容家,谢茂还说肯管他吃饭,感情当然不同了。
这种感动让他稍微放松了些,对谢茂解释自己离开的原因:“如果……我不是爸爸的儿子,我可以继续留在容家。爷爷奶奶都是很慈爱的老人家,我没有继承权,暂时替妈妈和老师管理产业,爷爷奶奶不会反对。”
“你觉得,你是容锦华的儿子,就会夺走宿贞和她儿子的一切?”衣飞石问。
容舜沉默片刻,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如果他是来历不明的野种,一辈子替容氏打工也罢了,反正他没资格跟石一飞争什么。
现在,为了避嫌,他必须走。
似谢茂和衣飞石这样曾经站在帝国巅峰的人,才明白容氏是个何等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的存在,才能明白容舜选择放弃的,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种气魄,不得不佩服。
谢茂都对他另眼相待,问道:“离开之后,有什么打算?继续跟老师习武么?”
容舜努力锻体,拼命点各种技能点,都是为了调查容锦华的死因,替容锦华报仇。现在容锦华的鬼魂自己回来了,弄死容锦华的海族也被团灭了,他还需要继续跟着衣飞石习武吗?——他如今的身手,相较于普通人已经算是佼佼者,很不必再更进一步了。
容舜被问得愣了一下,还没回答,衣飞石已沉声训斥道:“大丈夫一生一世只为父仇而活?离了父亲,离了容家,你就不能上进了?”
“我自然跟老师习武。只是交割容氏产业之后,只怕三五年内都交不上束脩……”容舜尴尬地说。
一年六千万的学费,在容家大公子看来是毛毛雨,真要自立门户自己挣,那交起来是挺惨烈。
谢茂一把拦住衣飞石抬起的手,忍笑说:“行了,臭小子都会开玩笑了。你个小玩意儿吃了我多少好东西?稀罕那点束脩。我和你老师最近正想做点小生意,你若是愿意,来帮着跑一跑。不愿意,想自立门户,我们也支持。别的不好说,这开张立业挑选黄道吉日,找我准没错。”
容舜进门时,就是凌晨三点半了。闹了一场,容舜去洗了把脸,谢茂又给好吃好喝的。
一家三口围着那张小桌子,吃吃喝喝,聊点未来的打算。
谢茂说他打算去卖风水挂件,叫容舜介绍点靠谱(有钱)的客户,容舜还是打算干老本行,现场拿出手机通讯录,圈定了几个好兄弟,觉得应该愿意跟他出来自立门户,衣飞石也凑热闹,觉得可以在杭市办个富二代体质增强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