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洗白录(10)
孟长青看了眼李道玄,低下了头,被程夫人搂到怀中时,他终于擦了把眼睛,挤出个笑容,有点怕自己扫兴。
程夫人摸摸他的脑袋,以为他是怕生,哄道:“乖孩子,叫什么名字?”
“孟孤。”
“来,叫娘。”
孟长青仰着头,“娘。”
程夫人一把将孟长青搂到了怀中,“乖孩子,以后娘亲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瘦啊?”
李道玄在一旁看着,孟长青紧紧地攥着手,浑身都在轻微颤抖,可面上却依旧笑着,一只手抱紧了程夫人。程夫人也将他楼的极紧。
程老爷回过头看着他,“真人,若是不不嫌弃,去寒舍坐坐,喝杯热茶,祛祛寒气。”
“不了,多谢,我还有些事。”
程夫人忙将孟长青放下,拉着他的手道,“来,阿孤,和真人道别。”
孟长青极力收拾好情绪,半晌才抬起头,缓缓露出个笑容,“道长,再见。”他朝李道玄挥了下手,大声道:“我一定会听爹娘的话,我会好好孝顺爹娘的。”
李道玄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彼时江平满城火树银花,有富家子投箭正中酒瓶,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孟长青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终于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程夫人道:“阿孤,饿了吗?娘亲回去给你煮馄饨好不好?”
“好,谢谢娘亲。”他抓住了程夫人的手。
程夫人心中更是喜欢,笑得极为高兴,一家人一起往程家走。
另一头,李道玄走出去很远,终于停下了脚步。热闹逐渐远去,城外江清月明,乌篷船停泊在岸,他在江边站了一会儿,不自觉却是站了几个时辰,天翻鱼肚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在这儿,原来是该回玄武,可莫名其妙总想着那孩子最后对自己笑起来的样子。
早起的摆渡人披着蓑衣爬出船篷,就着昏暗灯烛,坐在船头叼着烟斗,烟灰四落。他瞧见江岸上似乎站了个人,模模糊糊地也看不清面容,便哑着嗓子招呼了一声,“客生!过河吗?!”
那人似乎没听见他喊话似的,一动不动。
忽然那身影一下子消失在晨雾中,摆渡人瞪大了眼,还道是自己眼花,忙抬手用力地擦了下眼睛,“神仙?”
*
次日早晨,孟长青从睡梦中醒过来。程夫人在他身旁坐着,似乎有些不舍。“睡醒了?”她摸摸孟长青的脑袋。
孟长青喊了声娘。
程夫人笑了起来,道:“乖孩子,再喊一声。”
“娘。”
程夫人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看了孟长青一会儿,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裳递过来,“来,把新衣服穿上,真人在等你。”
“真人?”
走入大堂时,孟长青望着那背影,整个人都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两头皆空的吊顶走廊,李道玄回过身来,依旧是那副熟悉的冷淡面容。
很多年后,孟长青仍记得那个场景,去而复返的李道玄站在屋檐下,外头下了冬季第一场雪。小巷子里的孩童吵吵嚷嚷地颠着不知哪里捡来的绣球,争抢中,绣球不知被谁踢了一脚,高高跃起飞入了院中,巷子里传来一声惊呼。
“球!球!掉院子里去了!”
“让你别抢啊!”
“谁抢了!?”
绣球挂在了院中槐树上,李道玄抬手捞了一把,七彩的绣球掉下来,像一只燕子似的正好落在他手中。他微微动了下手腕,绣球高高抛起飞回巷子中,墙外,一群孩子正大声吵着,忽然看着绣球从天而降,激动得直嚷叫,“看!飞回来了!球飞回来了!”
李道玄回过头,望着一动不动的孟长青,“收拾东西,与我回玄武。”
孟长青怔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爹娘……”
“我与程氏夫妇商量过了,回屋收拾东西吧。”
孟长青彻底呆在了原地。
向略带不舍的程氏夫妇告完别,走出江平城十余里,孟长青才终于敢相信这是真的,李道玄回来接他了,带他走,回玄武。
在被孟长青盯了一路后,李道玄终于低头看孟长青,小孩的指头纤细而软,用力地抓着他的袖子,指甲都白了,好似生怕被抛下。终于,他开口道:“孟孤这名字取得不好。”
孟长青怔怔的。
李道玄望向青色远山,一重又一重,巍峨徜徉,日出东方,不败其气。他低声道:“孟长青吧。”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是谓长青。
第9章
入了玄武,孟长青才知道原来长白之外,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仙门,不显山不露水,脚下有江河滚滚东流。最壮观的不是小莲花峰上的玉树烟箩,也不是海上高楼宫殿,而是晨钟一敲,震耳欲聋的钟鸣声中,旭日东升,黄鹤齐飞。那场景只要见过一次,永世难忘。
李道玄带着孟长青入了三清大殿。
孟长青第一次见到了诸位师叔伯,师伯谢仲春伸出手轻轻摸了下他的脑袋,似有喟叹。
从此,孟长青便在玄武留下了,拜师习剑,山中修道。
玄武内门虽说弟子稀零,孟长青仍是找到了许多友伴,他在这里过上了与长白截然不同的日子,不用战战兢兢,更不用谨小慎微,师兄弟们虽非同一个师父,却亲如手足,平日里打打闹闹混成一团,几位师叔伯也懒得约束,顶多是洪阳真人谢仲春偶尔会沉着脸念两句“成何体统”,罚的最重的也不过是关几日禁闭。
孟长青以为自己来到了仙境,这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唯一难捱的是门中一年一度的考核,这点倒是长白很相似,每逢六月,满山都是抓耳挠腮的玄武弟子撸着袖子狂背书,什么“道生道,参同契,人皆称善”,往往背着背着就抓着头发仰头嚎一嗓子。
李道玄对孟长青颇为纵容,管教极松。转眼便是五年瞬刹光阴。
孟长青十三岁,正是少年气盛时,长开了些,眉清目秀的。
终于,孟长青终于被洪阳真人谢仲春盯上了。按道理说,孟长青这种遇事就躲的瑟缩性子,怎么着也不会招上谢仲春,可惜谢仲春性子刚烈,最瞧不惯弟子懦弱瑟缩。
玄武统共三位真人,南乡子是掌教却不爱管事,李道玄更是活神仙,门中大小事务大多由洪阳真人谢仲春帮着打理,一来二去,谢仲春便发现孟长青这几年越长越不对劲儿,这懦弱脾性着实不像个修仙者该有的。
毕竟是扶象真人李道玄的首徒,资质差到御剑学小半年都学不会,这也就算了,可这副样子着实不像话。
谢仲春私下同自家师弟说了好几回,李道玄听是听了,再没了下文。
谢仲春依旧能看见孟长青在他眼前转,一见着他就躲,近日更是奇怪了,孟长青开始在山中转悠,谢仲春也是闲的慌,整日盯着孟长青想把他管教得笔挺些,日子久了,谢仲春自己都好奇了,孟长青整天在山里头干嘛呢?
谢仲春询问了自己的儿子。
谢仲春多年前曾与一位紫微女修有过婚约,这段婚约不了了之,多年后,女方病逝,死前命一个孩童上玄武寻亲,遗书上写明,这孩子是洪阳真人之子,这事在玄武闹出过不小的动静,不为别的,那孩子智力有缺陷,通俗的说,是个傻子。不久,谢仲春承认自己是这孩子的父亲,这孩子便是玄武大弟子谢凌霄,谢凌霄刚入山时,听不懂别人唤他名字,只会说“阿都”,师兄弟们后来都唤他“阿都”。
玄武山和睦归和睦,师兄弟们之前总免不了有些小摩擦,长此以往,拉帮结派谈不上,可总有几个人是玩得特别好的,阿都智力有些缺陷,难免被人排斥。
孟长青入山后,阿都特别喜欢他,两人老是在混在一块。
谢仲春知道自家儿子喜欢和孟长青鬼混,他试探地问了几句,阿都低着头不说话,摇摇头,又摇摇头。
谢仲春有些纳闷了。
*
屋子里,孟长青正在铺床,他入了玄武之后,一手包揽了李道玄的生活起居大小事宜,从铺床到洗衣做饭烧水倒茶收拾屋子,每日早上干完活,晨钟一敲,他下山去和师兄弟们一起看书习剑,直到日暮才回来。
今日是七日一轮的休息日,孟长青铺完床,刚把李道玄与自己的衣服收入筐子抱出去打算洗,一眯眼,瞧见一个人朝着他跑过来,他仔细看了眼,发现是阿都。
放鹿天里头住着李道玄,李道玄喜静,这事玄武弟子都知道,一般人没事不敢上山。孟长青瞧见是阿都,也不去溪边洗衣裳了,把箩筐一抱,“师兄?”
“长青!”
孟长青忙让他说话声音轻点,“我师父在后山,嘘,声音轻点。”
阿都跑的气喘吁吁,他也不会御剑,一路爬上来的,孟长青放下了衣服,引他入了屋子,忙给他倒了杯水,“怎么了?”
“没、没有。”阿都忙摇头,“爹,爹今天,今天问我,你在山里干什么?”他边喘气边说,“爹今日好凶,你小心点,他盯上你了。”
孟长青想起谢仲春近日没事有事过来敲打自己的样子,半晌才道:“没事,师伯就是问问,别怕。”
阿都喝着水,道:“长青,你在山里干什么啊?”
孟长青看着阿都,有些没脸说,他资质确实很差,御剑学了半年,还没学会,他一去习剑堂,便会撞见谢仲春,被骂了几回后,他不敢在谢仲春面前练了,趁着山中没人在山里练,就这样躲着了,他还能被谢仲春撞见。他含糊地说了一两句。
阿都轻轻吸了下鼻子,一双眼滴溜溜地看着孟长青。
孟长青随手捞过抹布擦桌子。
“你喜欢岳阳师姐吗?”阿都忽然轻轻说了一句。
孟长青诧异地抬头看阿都,半晌都没说话,“什么?”
阿都其实生的极俊秀,温润的一双眼,安静坐着的不说傻话,像极了仙门中儒雅俊秀的世家公子。他露出个笑,“我也喜欢岳阳师姐,她桂花糕做得可好吃了。”
一头雾水的孟长青被阿都的思路带偏了,半晌才道:“喊错了,我喊她师姐,你应该喊她师妹,你是大师兄。”又道,“先不说了,我还有一大堆衣服没洗呢,你先坐会儿,我给你拿桂花糕,你别到处跑,待会儿我送你下山。”顿了下,他道:“我们御剑飞下去。”
阿都极为诧异,“你会御剑?你什么时候学会御剑的?”
孟长青心里补了一句“在山里乱窜时学会的,被你爹当野猴子拍下来十几次”,嘴上却笑道:“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