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洗白录(153)
孟长青没有听懂,一个漂亮的女鬼盈盈地走了上来,她看着孟长青道:“道长,我想回故乡,我一辈子都在念着这事儿,有人在等我,我回不去了。你一定要带我回去。”说完还不待孟长青反应,她在原地化作了一缕青烟,轻飘飘地升了起来,最终汇入了孟长青手中的金色莲花中。
在孟长青错愕的注视下,暴雨中,无数的鬼魂化作了一缕又一缕的青烟,整个大雪坪都是随风飘散的魂魄,高高地升到天上去,最终全部随着雨水落下来化入了他手中的那朵金色莲花中。
“再见一眼我的孩子,告诉他,我很思念他,一直在思念他。”
“把我的尸骨带回家乡,母亲,女儿回家了。”
“想再回到春南听一场先生的戏。”
“百年弹指一瞬,过去的事,我忘了。”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在孟长青的耳边响起来,又消失在了雨中。这才是真正的七情六欲,爱别离、憎相会、求不得,人间百态,众生皆苦,却又心中始终善念不灭。
人世间无法化解的怨恨,忽然在这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
孟长青手中的莲花金光越来越盛,终于散做了无数瓣飘荡开了,融入了孟长青身体中,他胸口的伤口在迅速恢复。
白瞎子对着孟长青道:“他们商量过了,自愿炼魂助你提升修为,这四千多魂魄,心甘情愿往生极乐,没有怨气,没有魔气,作为交换,等到人间恢复太平后,你若是还活着,你要帮他们完成这四千多个愿望。”他忽然又停了下,抬头看向头顶的天空,道,“错了,不只四千。”
白瞎子话音刚落,四方的天幕上忽然生出了无数的星辰似的光,在这白天也如同黑夜的世道中,那仿佛是人间长夜不灭的希望。那是散落在各地的当年受到过太白城庇佑的鬼魂,无数的流光涌入了大雪坪,汇聚到了孟长青的身边。
人心里的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可它能让人心志不移,回头有岸。
孟长青眼中的金色雾气有如汪洋大海翻腾不息,他一字一句道:“我孟长青对天发誓,约定既成,若有违背,神魂俱灭!”他忽然低身跪下,“我替道门多谢诸位!”
成千上万的光团全部涌到了孟长青的眼前,然后被孟长青一手收下,他拿了剑起身往外走,再也没有回头。
白瞎子看着他的背影,手中的两个铜板捏了很久,终于低声叹道:“不算了,就当你是吉星高照,平安归来。”
人间的大街小巷遍地都是畸形的魔物,仔细看去,那是由人化作的,是一个个披着鳞片的人。当心中的恶念被放大了十倍,人会变得疯狂;当心中的恶念被放大了百倍,人会杀了自己的母亲和孩子;当心中的恶念被放大了千倍万倍千万倍,人就变成了魔物,人间就变成了地狱。
人间没有魔,魔在人的心中,人人都是魔。
在虚境中,李道玄可以清晰地看见这十几股席卷天下的魔气最终汇聚在了什么地方。
那是天下道宗的源头之一,是两位道门真人坐镇的洞天圣地,是黄祖曾经御剑而过的人间,有八百里山脉,数不清的海岛,东来的紫气汇聚在此,九挂瀑布奔腾地冲向大海。那是道门最后的山,顶着所有道门修士头上的天!
那是玄武道宗。
身着白色长衫的吴客与说书人走过了满是魔物的东临街头,吴客的相貌一夜之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像是吴聆的冰冷,也不是之前的虚无,而是一种奇怪的清艳,让人想起出水的菩萨、佛前的莲花,魔从上古的传说中走出来了,走入了这人间。他忽然问了说书人一句,“知道为何他们变成魔物吗?”
“因为他们心中有欲念,有欲念的人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知道你为何没有变得和他们一样吗?”
说书人显然非常畏惧吴客,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因为你没有心。”吴客是对着布偶人说话,眼睛却是望着虚空处,仿佛在与什么人对视,他说:“你的心是一团团的棉花,棉花怎么变成魔物呢?”
说书人愣愣的,像是想通了什么,他看着吴客上了玄武,磅礴的魔气跟着他一起往玄武八百里山脉涌了过去,这一幕被永远地载入了道史,他轻飘飘地说,“走,去看看这道宗的天地。”
紫来大殿中,名叫立春的仙剑悬在墙上,南乡子没有如往常一样喝茶,他在喝一种酒,这种酒最早是春南传过来的,要说起春南啊,那里的人嗜茶却不怎么爱喝酒,唯有这种名叫春竹叶的酒很是叫座,春南的人文雅,他们是怎么说来着?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
在人间的诗句中,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天生草木欣欣向荣,春天的雨叫春雨,春天的雷叫春雷,春天唤醒生灵的节气叫惊蛰,春回大地,人间一切妖魔魍魉都会在太阳底下烟消云散。
所有玄武二十四剑,以立春为首。
玄武山上,有许多的玄武弟子已经陷入了发狂的状态,李岳阳手里提着剑冲进了大殿,即便到了这种时刻,她的脸上也丝毫不显慌乱,“所有的弟子都去紫来峰!”说着话,她抬手迅速地封住了一个发狂的弟子的五识,忽然,一道巨大的声响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炸开,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整个玄武地动山摇,李岳阳迅速稳住了身形,她冲到了窗边,抬手一把推开了窗户往外看去,只见东临的海水揭天而起,激起了数万丈高的海啸,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吴客正在一步步拾阶而上。
就在这时,紫来大殿中,南乡子将盛着春竹叶的杯盏放下了,杯盏中的酒几乎要泼出去,却又被白瓷的杯壁挡了回去。
李岳阳眼中:壁立的海水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了回去。
吴客继续往山阶上走,南乡子又转动了下杯盏,快要洒出来的酒水立刻旋了方向。
李岳阳眼中:滔天海浪忽然往后旋开,落水激出万丈雪浪。
吴客终于停了下来,看向一个方向,南乡子食指抹了下杯沿,杯中晃荡的酒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李岳阳眼中:万顷海水渐渐地静了下来,波光粼粼。
一只白瓷杯盏,里面盛着四海的水,倒映着日月与乾坤,这是仙人搬山倒海之术,一度被认为是传说中的术法。李道玄十三岁时在师父们面前交代功课,这一手笔震惊了四座,自此这一术法永远地载入了玄武的道史之中。
李岳阳收回视线,对着玄武弟子厉声喝道:“去紫来大殿!”她自己则是朝着完全的方向,迎着魔气去了乾阳峰。
玄武各处山脉都在崩裂,无数巨石从山道上冲了下来。李岳阳赶到了乾阳峰,乾阳大殿中,谢凌霄手足无措地抱着头避开掉落的瓦片,他紧紧地护着怀里刚摘下来的黄祖画像。他牢牢地记得父亲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护着这些东西。谢仲春说的是人间大道,可谢凌霄却以为他说的是这几副黄祖的画像。忽然,大殿的穹顶整个掉了下来,就在他呆站着看着的时候,一个人飞速掠了过去一把扑倒了他,将他紧紧地护在了怀中,两人一同被砸下来的殿顶淹没,谢凌霄惊恐至极地紧闭眼睛,一滴鲜血落在了他的脸上,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岳、岳阳?”
“别怕。”黑暗中,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李岳阳单手撑着地,背牢牢地扛着整个掉落的穹顶。
“岳阳,我、我害怕。”
“没事。”李岳阳额头的汗混着鲜血一起往下流,她猛地一把握紧了剑,低吼了一声,周身放出来的灵力掀开了整个大殿,她带着谢凌霄从废墟冲了出来,“走!”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她拉着谢凌霄的手就往紫来大殿跑,巨石滚冲下来,她带着谢凌霄一一避开,一到紫来大殿,她就把谢凌霄推了进去,“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等我!”她反手就要关上紫来大殿的门。
谢凌霄猛地从门缝中抓住了她的手,“岳阳!”
李岳阳明显停顿了下,问道,“怎么了?”
“你流血了,好多血……”谢凌霄的手撑着大殿的门不让她关上,声音颤抖,“岳阳你怎么样了?你疼不疼?”
李岳阳的眼中的光忽然就动了下,她这隔着门缝看着谢凌霄,猛地一把推开了门,抬手用力地抱住了他,一瞬仿佛就是一生,她用很轻的声音道:“等我。”她迅速地亲了下谢凌霄的额头,然后她转身出门反手甩上了门,头也没回地出了大殿,阳光下,她的脸上有一滴眼泪划过,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抹去了肩上的鲜血。
谢凌霄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握着黄祖画像的手猛地攥紧了,即便他心智不全,也知道这山上要出大事了。
山外,道行较高且没有被魔气所侵的内宗弟子已经全部聚在山下,李岳阳提着清明剑下了山,“掌门真人不在紫来大殿,紫来峰下有阵法,魔物进不去,留下一批人守着这里。余下的弟子跟我去乾阳峰!”
玄武最重要的三座山,乾阳峰、紫来峰、三阳峰,玄武所有的山都拱着这三座高峰,一山就是一道关,如今无数的魔物已经涌入了山门,到了乾阳峰前。
几个玄武弟子还在乾阳峰下勉力抵抗,忽然阵法破碎,魔气扑面而来,就在这时,李岳阳带着内宗弟子刚好赶到,几十把仙剑当空斩了出去,将魔物震出去数十丈远,李岳阳落在了最前面,她抬头看向那些已经完全失去心智的魔物,一把握住了飞回来的清明剑,“撑住!”
“是!”所有玄武弟子一齐应声。
六百百多年没打开的清墟大殿中,一只手将香炉扶了起来,烟雾缭绕中,南乡子一双眼望着玄武历代真人的画像,玄武四千年间统共出过十七位真人,这里共挂着十四张画像,一张就是一段道史,放在一起就成了传奇。
南乡子道:“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兜兜转转最后转回来了。师父在世时曾说,我们师兄弟三人命中将会经历一场大劫,那年我才十三岁,你十七,李道玄还没出生,如今一晃眼,这都过去四百多年了。这劫说来还真的是来了。”
站在黑暗中的谢仲春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南乡子道:“来就来吧。”他抬手将捏着的三炷点燃的香插了上去。
殿外传来了动静,谢仲春猛地回头朝着殿外看去。他转身出了清墟大殿,在走出去的那一刻,他的声音传到了南乡子的耳中,“是劫数,我接了。是天命,我认。这世上没有讲不通的道理,邪不压正,正大光明,这就是我的道理,你只管做你的事情。”
那声音最终消失不见,南乡子没说话,轻轻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东临那无波无澜的海水。
乾阳山下,李岳阳还在对抗魔物,魔物的数量越来越多,又杀不死,她渐渐的有些撑不住了,就在这时,背后一道仙家剑气砍了过来,她猛地旋避开,回头一看,山阶上玄武弟子已经全部为魔气所侵,正拖着剑望着她,眼睛通红。李岳阳的眼神变了,所有弟子忽然全都吼叫着扑向她,她一个翻身避开退出去十几丈远,巨石被击碎,她侧身避开一个弟子的剑,下意识反手清明剑出鞘就要劈中那弟子,却又在最后一刻看着他的脸生生停住。她手背一拍猛地将那弟子拍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