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4)
薛立抿了抿唇。
“后来隔壁搬来个小光头,我闲着没事就教他下棋,结果这小光头太笨,怎么教都教不会……”陆屿语气轻松,还带着点儿怀念,“这笨得要死的小光头就是你们陛下了,你要不信,改天我把他光头的模样画出来给你看看。不过你看完可得马上烧掉,要不然他可能要砍你脑袋。”
毕竟谁都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黑历史。
陆屿正要再说什么,就见薛立忽然抬手扫乱棋局,起身远离了棋盘。
陆屿一顿,看了眼乱糟糟的棋子,慢条斯理地把多余的棋收了回去,摆出个未尽的残局。
很快地,傅怀明从外面走了进来。
傅怀明一眼就看到陆屿独自坐在棋桌旁,意态悠然地看着棋盘上的残局,像在思考破局之法,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单纯只是坐在那里打发打发时间。
傅怀明定定地盯着陆屿。
陆屿放下手里随意把玩着的棋子,奇道:“陛下怎么一大早过来了?白日宣淫怕是不太好。”
傅怀明心情很糟糕。
最近几天他想要给一些人翻案,结果发现陆屿把案子办得铁证如山,饶是他再怎么想推翻陆屿的决断,也找不出丝毫办法。
他一直找不出陆屿的罪证,已经有不少人再次上书请求他释放陆屿。
就是因为知道还有那么多党羽在朝中,陆屿才会这么有恃无恐吧?一直到现在,陆屿恐怕都不认为自己做错过什么!
傅怀明把陆屿抱了起来,俯身往他颈边狠狠咬了一口,语带切齿之意:“你死心吧,我永远都不会放你走,你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这里!”
陆屿疼得直皱眉,却没把傅怀明的话放在心上。
他的一辈子也没几天了,傅怀明爱怎么样都行。
当然,要是傅怀明能少咬他几口就好了。
真疼。
第 5 章
傅怀明把陆屿扔到榻上。
陆屿思及那天的难受劲,有些抗拒傅怀明的欺近。他往后挪了挪,看着傅怀明说道:“陛下又不喜欢我,何必勉强自己与我做这种事。”
就傅怀明床上那狠劲,陆屿不觉得他能得了趣。
陆屿仰头看着傅怀明:“陛下已是一国之君,要什么美人没有,哪用得着委屈自己?若是陛下非得看我受尽欺辱才解气,随便找个人来做这事不就得了?到时陛下有兴趣的话还可以在旁边看着,多轻松对不对?”
傅怀明听着陆屿的话,心头的无名火又烧了起来。他抬手捏起陆屿的下巴:“随便来个男人,都能让你乖乖张腿对吧?”
傅怀明手劲大,捏得陆屿又皱起了眉。他耐心地说道:“我只是觉得陛下没必要这么亲力亲为。”
从薛立的反应来看,傅怀明已有了心上人。就傅怀明这臭脾气,有人肯要他挺不错了,他还跑来跟他这个仇人纠缠不清算什么事?
陆屿本要劝傅怀明好好对那位裴公子,千万别伤了别人的心。
人的心啊,一旦被伤着了,想要好起来就难了。
可是见傅怀明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劝傅怀明。
他欠傅怀明那么多,眼看是还不上的了,傅怀明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陆屿半垂着眼睫,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
傅怀明过来就是想狠狠地羞辱陆屿,绝不给陆屿狡辩的机会,可见陆屿不说话,他心头的怒火反而无处发泄,一个劲地在他胸腔里上蹿下跳。
他欺身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血色少得可怜的脸。
白天这么一细看,陆屿脸色更加白了,甚至能看见皮肤之下的血管,细细的,淡青色的;他还很瘦,身形单薄得风一吹就会倒。
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随时会从这世上消失。
当初他对陆屿掏心掏肺,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陆屿面前。
结果陆屿选了别人。
陆屿踩着那么多人费尽心思往上爬,只换了十年风光,现在一定很后悔吧?
傅怀明冷笑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到大就喜欢有仇自己报!”
这一刻的傅怀明,浑身上下竖满了利刺。
陆屿顿了顿,缓缓伸手抱住他。
他将脑袋埋进他胸口。
傅怀明身体骤然绷紧。
新仇旧恨一下子涌上心头。
上一次陆屿这么主动抱他,是为了将他送入天牢。
傅怀明一把将陆屿甩开,大步往外迈去。走到门外时,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就像是那天将陆屿从刑部大牢抱出来一样。
陆屿这人不择手段,什么都能利用,他绝不会再相信陆屿的任何话、任何示弱举动。
陆屿该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傅怀明头也不回地离开碧缕宫。
薛立看着傅怀明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放轻脚步走进屋。
陆屿仍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衣衫还是整齐的,身上也没有上次那狼狈不堪的青紫痕迹。他长长的眼睫半垂着,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薛立静静站到塌前。
过了许久,陆屿开口说:“你坐下来。”
薛立依言坐下。
陆屿说道:“再近一点。”
薛立往里坐去。
陆屿靠进了薛立怀里,手攥着衣襟,极轻地喘-息了半晌,才半合着眼说:“我就睡一会,不用找太医,别让老柳来回跑了……”
薛立手一颤。
他拿出帕子,轻轻地替陆屿擦去额上冒出的冷汗。
“好。”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既然他不想找,就不找了。
他就在这里陪着他睡一觉,到吃饭时他再把他叫醒。
陆屿靠在薛立怀里冒了两次冷汗,才终于沉沉睡去。
这次陆屿睡了很久,一直到夜深人静才醒来。
薛立始终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整天没有动弹过半分。
“我饿了。”
陆屿说道。
听到陆屿的声音响起,薛立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渐渐回温。
薛立取来热水,细致地替陆屿擦了脸。他帮着陆屿洗漱过后,才去给陆屿准备吃的。
薛立拿着食物回来时,看到陆屿正坐在屋外的石桌旁等着他。
“在这里吃吧。”陆屿笑着说道,“今晚月色多好。”
薛立端来的肉糜粥摆到陆屿面前。
陆屿见他捧着另一碗粥转身要去别处,招呼道:“你也坐下吃。”
薛立坐到陆屿对面。
陆屿吃了几口粥,本来没什么胃口,看到对面的薛立坐得十分板正,吃起粥来也是大口大口地吃,不由笑了。他说道:“自从父亲死后,我很久没和人一起同桌吃饭了。”
薛立顿住。
陆屿没再说话,一小口一小口地把粥往嘴里送。他尝不出这粥什么滋味,不过有人陪着,总觉得能多吃点。
得知先皇传位给傅怀明之后,他独自想了很久,想明白了很多事。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也变成了和他父亲一样自以为是的人。
他只觉得那些事是该做的,只觉得那些事是为天下百姓好,却不知道天下百姓兴许并不喜欢他那么折腾。
他觉得自己在为江山社稷操心,却不明白这江山社稷其实和他没什么关系。
陆屿喝过粥,提出想到屋顶上坐一坐,说是觉得屋顶的月色会更好。
薛立静默良久,取了□□在底下扶稳,看着陆屿慢腾腾地爬到屋顶上。
薛立也爬了上去。
光是爬这么一小会,陆屿就累了。他远眺片刻,对薛立说道:“我第一次爬上屋顶的时候,心里害怕极了。可是我好面子,硬撑着说不怕,傅怀明笨得很,根本看不出来。”
薛立静静地听着。
陆屿觉得有些冷。
他靠入薛立怀中,试图从薛立身上汲取些许暖意。
“等我死后,你就一把火将我烧了。”陆屿轻声说道,“我小时候想去的地方很多,只是太小了没法去;后来到能去的岁数,又俗事缠身去不了。到时你把我一半撒到山顶,一半撒到江里,我想看山时就看山,想看水的时候就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