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政务他是不会主动张口的,但对于圣意他是揣摩得准的。
裴承景自先帝在潜邸时就成了先帝身边的重臣,崇昭帝一手好箭法也少不了裴承景的指点,对于裴家,崇昭帝向来厚爱,否则郑观也不敢在御前一次一次为裴长淮说情。
郑观这话,正是皇上的心意。
户部侍郎见皇上沉着脸,没训斥郑观,张了张嘴,又觉哑口无言,拱手向裴长淮致歉,而后退到一边。
崇昭帝脸上有了些疲惫之色,道:“准备回宫,等上朝再议。太师,由你牵头,提前将六部今年的账目点一点,详细禀报给朕。”
徐守拙道:“臣遵旨。”
崇昭帝看向郑观,郑观躬身听旨。
“去传赵昀来。”
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开,徐守拙一行人在前,裴长淮在后。
肃王与崇昭帝说了两句私话,关乎肃王母妃追尊定谥一事,崇昭帝很快就答应了,肃王有些高兴,谢了恩,如此慢下一步,正与裴长淮一并离开的望天阁。
裴长淮方才跪得太久了,走路有些蹒跚,肃王瞧着,笑道:“裴昱,又是受罚了?”
裴长淮沉声道:“谢王爷关心。”
“你这孩子,就是太死板。”肃王道,“官场上有句老话,叫‘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正则侯府没多少人了,你最要紧的任务是娶妻生子,为裴家开枝散叶,这才不辜负你父兄对你的一片苦心,执意去走马川做什么?就不怕连你也回不来么?”
裴长淮道:“臣的兄长皆留有血脉,裴家后继有人。家父生前一直教导以身报国,臣不敢苟活于世,战事当前,自该为君效力。”
肃王道:“也是,忠肝义胆,你们裴家的祖训。就是不知你此次要战,是大义多一些,还是私心多一些?”
裴长淮没有反驳,而是顺势轻轻回了一击,道:“走马川一战,是家仇,也是国恨。”
他说话滴水不漏的,肃王笑容更深。
正值此时,赵昀从朱门中走进,前来觐见。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他的衣袍上,满身似披着碎银一般,格外英俊潇洒。他步伐轻快,气势却逼人。
肃王望着远处的赵昀,低声对裴长淮说:“不知你能不能如愿了,依本王看,皇上更属意赵昀一些。”
裴长淮缓缓拢紧手指。
赵昀迎着二人的目光,不卑不亢地朝肃王见礼。
肃王点点头,随后离去。
赵昀还气着裴长淮这厮,只当没瞧见他,径直朝前走过去。
擦肩而过时,裴长淮一下捉住他的手腕,赵昀还以为他要道歉,笑了笑,道:“小侯爷,这可不成体统。”
裴长淮沉声说道:“别跟本侯争。”
他语气不善,面容也阴郁,赵昀一时疑惑,道:“争什么?”
裴长淮望着他风流多情的眼,看他与谢从隽有三四分相似的面庞,随即松开手,未再多说一句,直接离开望天阁。
三番五次,裴长淮的态度都是若即若离,次次撩拨得心猿意马后,又很快将人抛回原地。纵然赵昀早就知他是个好翻脸的东西,此刻还是无名火起。
碍于宣召在前,赵昀又没时间追问清楚,也只好随他去了。
裴长淮知道事不宜迟,必须在定局之前尽力而为,他令人牵了宝马过来,即刻下山赶回京都。
就在城门关闭前一刻,他策马进了城,立即以侯府之令密召武陵军的将士们议事。
正则侯府前后总共来了两拨人,一拨是以贺闰为首的年轻将领,一拨是虽不在武陵军主事、但却有极高威望的老将军们。
十多人集聚一堂,一直从黄昏时分议到夜幕沉沉。
月亮升起,堂中灯火通明。
裴长淮抱拳行礼:“此为雪耻之征,请诸位叔伯助我一臂之力。”
“侯府的事,我们义不容辞。”
“且放心,赵昀那个兔崽子搞得北营没有一日安宁,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真以为咱们跟那些个酸腐秀才一样看到血就怕呢!”
他们说话直来直往,自然很不客气,这些个月赵昀在北营搞得风雨飘摇,他们积聚了满腹的牢骚,这会子朝裴长淮狠倒苦水。
裴长淮耐心听着,时不时回以微笑,却未置一词。
这些老将军都是看着裴长淮长大的,知道这小子端正慎独,不在背后语人,更不爱附和,说着说着就觉没趣儿了,方才离开。
裴长淮将贺闰留到最后,“有另外一件事,本侯需要你去做。”
“全凭侯爷吩咐。”
长短双剑正悬在贺闰腰间。
裴长淮出神注视了那双剑片刻,将自己常用的剑取来,递给贺闰:“给你。”
贺闰有些惊讶,一时间并不敢接,“小侯爷,这可是老侯爷留给你的剑。”
裴长淮冷道:“用我的剑,去向赵昀下战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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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怨憎会(一)
翌日,崇昭皇帝摆驾回宫。
鸿胪寺的官员先将查兰朵安置在四海馆中,赵昀怕还会有屠苏勒派来的杀手对她不利,便将卫风临留下,暗中保护着查兰朵。
午后崇昭皇帝又单独召见了兵部尚书、徐守拙、赵昀等人议事,一直议到黄昏时,赵昀才得以出宫。
天阴阴的,京都飘了点如雾一般的小雨。
宫中提前为官员们备下马车。
徐守拙临走前,回身看了赵昀一眼,问道:“你什么时候跟肃王世子结上梁子了?”
赵昀听他这样问,应该是他在宝鹿林同谢知钧起争执的事,给太师听到了一言半语。
“算不上梁子。”赵昀笑了笑,“我这臭脾气,老师您也是知道的,跟谁有过节都不奇怪,但学生晓得分寸,一切会以大局为重。”
“肃王将他的儿子看成宝贝,你既与他合不来,躲着他就是。”
赵昀道:“是。”
徐守拙再道:“这次皇上或许要指派你去北羌。于别人而言,这是个苦差事,但老师相信你,拿下宝颜屠苏勒的头颅,于你而言不过探囊取物,这么好的机会,你可别辜负了我和皇上对你的信任。”
“学生明白。”
“还有……裴昱这孩子心思重,执念深,他对北羌是势在必得,估计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你要多加小心。”徐守拙微微一笑,走过去替赵昀整了整他红袍官服的衣领,“好孩子,回去罢。”
赵昀目送徐守拙的马车离开。
此时长街的小雨还在飘,赵昀不惧这风雨,未乘马车,而是直接骑马回将军府。
长街上已无多少行人,店肆门面上悬挂起灯笼,灯笼的光在风中轻摇着,照出空中斜斜的细雨,也照出长街明汪汪的青石路。
赵昀看到前方街道中央站着一个人影,正挡在他去时的路上,赵昀勒停马,看着那人手中的长短双剑,笑了。
“贺将军?这是在等我么?”
贺闰见赵昀随身带了剑,道:“小侯爷命我给都统传达一句话。”
说着,他抬起长剑,直直地指向赵昀,意在威胁,继续道:“宝颜屠苏勒与侯府有不共戴天之仇,请都统别再插手北羌的事。”
光将那柄剑照得雪亮,一览无遗。
赵昀轻轻一皱眉,他认得这把剑。
在长街遇刺那次,他曾得这把剑相救,裴长淮如飞仙一般凭空出现,一剑替他挡下射来的暗箭;赵昀后来也想过,或许有一天,这把剑也可能会倒戈指向他。
指向他却没什么,赵昀从不介怀裴长淮与他针锋相对,可眼下拿着这把剑来挑战他的人是贺闰。
赵昀一时心寒,他想,天底下恐怕没有谁能比裴昱更会羞辱人了。
先是拿谢从隽,如今又不知是个什么东西的贺闰……
赵昀声音冷了下来,“正则侯若有请求,就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贺闰道:“都统误会了,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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