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临见他们有说有笑,分明是旧相识,这才收下戒备心。
当年裴文因为未能替赵暄平反冤情,心怀愧疚,主动辞去兵部侍郎一职,请命来走马川戍守,周铸就是裴文在雪海关时亲手带出来的将领之一。
裴长淮少年时想念大哥,也曾来此看望过裴文几回,与周铸等人早就相识,后来因走马川一战,他们又在沙场上结下了生死之谊。
如今周铸能再见到裴长淮,怎不欣喜?
众人一并上了马,马蹄飞踏,一路携着欢声笑语,进到雪海关的军营当中。
入黄昏。
裴长淮等人要在帅帐当中议事,查兰朵是北羌人,不能旁听,经士兵护送着去到另外一个营帐用膳。
贺闰本想支开卫风临,卫风临知道自己来此只是个听命办事的,正要出去,裴长淮却出言将他留了下来。
那日在宝鹿林,赵昀放弃崭露锋芒的机会,向皇上举荐了卫风临,其中缘由,裴长淮一想便知——大抵是防着谢知章对林氏兄弟下手,卫风临若得皇帝的青眼,谢知章便不敢轻易动他。
此次太师将卫风临送到走马川来,赵昀肯答应,约莫也是在考虑着让卫风临拿个战功回去,日后在京都也好有立锥之地。
卫风临算赵昀的亲人,能有个兄弟在身边总是幸事。不论裴长淮跟赵昀从前有什么恩恩怨怨,他都愿意替赵昀玉成此事。
他令人在末席置了一把椅子,并向雪海关的将士们介绍,这是皇上新封的护远校尉。
周铸看人毒辣,眼珠上下一打量,就知卫风临此人功夫不俗,抱拳以敬。
卫风临沉默着回礼。
各自落定后,周铸开门见山,问:“小侯爷,皇上这是打算直接开战吗?如果有机会,宝颜屠苏勒的人头我是摘定了!”
裴长淮却直接摇了摇头,将一封密信递下去,令在座的将士们互相传阅。
他还不打算动用走马川的兵力,直接压进北羌边境。
贸然大动干戈,大梁的一条腿就要陷进北羌境内,这里头是深是浅尚未可知,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泥足深陷,若后方不能及时供给军需,那么走马川上势必要打一场恶战。
裴长淮最是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动用一兵一卒都需谨慎再谨慎,决计不能拿着大梁士兵的性命去冒这样的风险。
不过早在六年前,他就在走马川上埋了些暗桩,这些人平常以货商身份来往于梁国和北羌之间,同时作为梁国的耳目,刺探敌情。
眼下他们已将消息递回,写进密信中,虽说不是什么机要,却也能令裴长淮先一步摸清北羌的局势。
苍狼主宝颜屠苏勒在春时起兵,先夺鹰潭部,将最悍勇的鹰潭十二黑骑收入麾下,继而率兵突袭雪鹿部,入主王庭,软禁了大君宝颜图海及王后,逼迫宝颜图海交出宝印,书下退位让贤的诏书,让屠苏勒名正言顺地坐上大君之位。
这些消息也与查兰朵所说基本一致,可见不假。
贺闰看过密信后,不禁疑问道:“以屠苏勒的行事风格,要想夺位,直接杀了宝颜图海岂不简单?他留着宝颜图海的性命,会不会还有其他的目的?”
裴长淮答道:“宝颜图海在北羌素有贤名,一直很受北羌人民拥戴,直接杀了他,雪鹿部的百姓与贵族必定心怀不满,以屠苏勒现在的气候,他还不敢冒犯众怒。何况还剩一个部落,屠苏勒一直没能拿下。”
周铸点头附和道:“是,屠苏勒现在还没有攻下柔兔。假如柔兔不再对他构成威胁,屠苏勒就能在北羌横行无忌,届时宝颜图海就危在旦夕了。”
贺闰沉吟片刻,道:“我记得,如今的柔兔主是不是女君阿铁娜?”
“不错。”裴长淮道,“所以这次本侯打算兵分两路,周铸、卫风临——”
“末将在!”
“你们二人带上查兰朵,乔装打扮一番,想办法去王庭接近宝颜图海,以确保他无性命之虞,而后潜伏下来,等待本侯指令。如遇险情,尽力周旋,有机会就带宝颜图海逃出北羌,届时雪鹿部十里堡的走马商人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周铸、卫风临齐声道:“末将领命。”
潜入雪鹿部的王庭并不容易,不得动用大队人马,否则会惹人注目;又需是卫风临、周铸这等高手才行,这样哪怕情况再坏,有查兰朵这个筹码在手,至少能保证他们能全身而退。
贺闰疑惑地看向裴长淮,问:“那属下呢?”
裴长淮微微一笑:“陪本侯去柔兔走一遭,会一会女君阿铁娜。”
——
这两章都是裴长淮的主场,不长,赵昀很快上场,只待风云会。
第89章 风云会(二)
众人先在雪海关休整一宿。
贺闰连日负责探路侦查,身心俱疲,裴长淮勒令让他好好睡一觉,于是就换卫风临晚上在裴长淮的帅帐外守夜。
连日的奔波,让裴长淮精神也有些不济,这夜睡得沉,恍惚梦到黄沙漫漫。
还是这样的梦境,反复折磨着他的梦境,地上堆积着身穿黑甲的尸体,腥风呼啸着,吹着武陵军的残旗……
裴长淮前方站着一个人,那人没有穿兵甲,而穿武袍,背后俱是累累伤痕,手里持银枪,鲜血顺着红缨滴落,肆意地流淌。
那人回过身,却不是裴长淮多年来一直梦到的那个人,而是赵昀,裴长淮愣了愣,莫大的恐惧直透心骨,他情急地追过去,喊道:“赵昀!回来,到我这里来!”
赵昀眼中充满恨意,道:“裴昱,你别后悔。”
“赵昀!”
他眼睁睁看着赵昀后背上的那些伤痕一点点裂开,猛地崩成一团血雾,四肢百骸直直散坠下去!
裴长淮目眦欲裂,嘶声喊道:“赵昀!”
卫风临抱剑守在帅帐外,耳听八方,眼睛望着夜空数星星,数到后半夜,他听见帅帐中传来轻微的动静,赶忙跑进去,却见裴长淮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
“侯爷?”
裴长淮雪白的里衣被冷汗打透,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指还残留着战栗感,好一会儿,他才看向卫风临,慢慢从梦境中割裂出来。
见裴长淮被噩梦吓醒,卫风临只问:“需要我做什么?”
裴长淮狠狠皱着眉,抬手将散落的头发一并拂至脑后,很久,他才低哑道:“本侯没事。”
卫风临本就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也不懂察言观色,道:“没事就好,末将退下了。”
卫风临转身欲走,裴长淮忽地唤住他,又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此去雪鹿,一切小心行事……赵昀,他和你大哥都还在等着你回家去。”
“多、多谢侯爷。”卫风临没想到裴长淮还会对他说这样的话,抱拳道,“还有上次在宝鹿苑,还未来得及谢侯爷出手相救。”
裴长淮对此等小事并未放在心上,轻声道:“退下罢。”
“是。”
睡是再难睡着了,一到雪海关,他总会有这样不眠的夜。
裴长淮索性穿了件衣裳走出帅帐,到处走走,军营中的士兵有在巡逻的,还有在校场操练的。
周铸打算要挑几个得力的人手随他一起去北羌,月中天时,这些人还在互试拳脚,校场上笑声与喝彩声不断。
裴长淮远远看见一个士兵在耍枪,一个士兵在用剑。红缨枪拦在拿剑那人的腰上,差点将他挑翻,不料那人顺着枪的力势翻了个跟头,转身出剑,刺在他的腹下。
好在剑是木剑,伤不了人。
周铸顿时大笑:“好小子!”
众人欢喝中,周铸瞥见裴长淮的身影,扬手招呼他过来。
武陵军立有规矩,校场上不分大小尊卑,只凭本事分胜负。周铸是裴文培养出来的将领,是以雪海关的军营也有这个规矩。
他们见了裴长淮,仅是点头行礼,周铸问道:“怎么,还没睡下么?”
裴长淮道:“睡不着。”
周铸大抵猜得出裴长淮为什么睡不着,不过他做不来安慰人的事,只哈哈一笑,道:“正好来指点指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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