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到选秀纳妃上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不管出于什么,皇帝现在摆明了,还没有那份开后宫的心。这时候按头逼着他纳,且不说后来的,反正对第一个入宫的沈黛未必是好事。沈家是有实力能保沈黛平安,可陛下要是再纳个萧家的姑娘跟你打擂台,有苦都说不出了。到时候在后宫里得宠失宠、有子无子,那就真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了。
沈英柏眉心微拧,想了想,谨慎道:“萧侯上月离京去宜崇,算算日子,他回来的时候会试刚好开始,行卷是停是立,差不多也有公断了。”
“来去都这样巧,难保不是知道了什么风声,萧温琮是摆明了不想掺和。”沈文德敲了敲圈椅扶手,思索道,“还有颖国公苏阙,督抚西北,他人虽然走了,苏家旁支听见停行卷的消息却一点不乱,恐怕颖国公动身前就安排过了。这么看来,陛下是早有这个心了。”
沈英柏点了点头:“那父亲的意思是?”
沈文德忖度半晌,沉声道:“沈家往上数连出过三代帝师,桃李遍及靖庆越三州,享誉士林,停行卷虽然伤,但还不至于像旁人一样折胳膊断腿,依我看,并非决然不行。”
沈英柏心里一动。
又听他话锋一转,淡淡道:“但这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你妹妹的事,我知道里头有那个楚珩的影子。”
提及这个名字,沈文德眼神暗了暗,冷意一闪而过:“你母亲说,实在不行……”
话到嘴边,沈文德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喉头滚了滚,咽下那个不祥的字眼,转而“咳”了一声,道:“沈家也不想闹得太难看,这样吧,待御前侍墨出宫,你就邀他见一面,将里头的利害讲明,且看看他怎么说。若是不成……”
“父亲!”沈英柏皱起了眉,脸色凝重地打断,“您别忘了,他是楚家人,更是漓山人。穆夫人离开前,曾跟母亲说过一句话,东都境主叶见微最是护短,您不会觉得这只是随口一提吧?”
“……不成再议。”沈文德说。
*
初十,沈英柏一句话果然邀到了转身的楚珩。马车驶进内城,在一处茶经楼前停下,楚珩跟着沈英柏上了坊楼顶层,观景台早早清了场,四面开阔,一览无余,确实是说话的地方。
楚珩扫了一眼边上的屏风,玄关后是一间供贵客稍歇的小厢房,他眉梢动了动,没有说话。
沈英柏请他入座,亲手执壶斟茶奉了过去,道:“今春的鹤山玉芽,不是什么名贵的好茶,但好在嫩,楚侍墨将就着尝一尝。”
楚珩神情淡淡的,捧起杯子道:“堰鹤城的鹤山玉芽,乃是庆州一绝,名满天下,沈世子过谦了。”
沈英柏微微牵了牵唇,没有应声。
楚珩浅尝了一口放下杯子,抬眸看向他:“世子邀我来,应该不是只为着请我喝茶吧?”
沈英柏倒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道:“陛下想停行卷。”
——他们在这里说话的时辰,宣政殿正在开大朝会,这件事此刻应该已经有论断了。
楚珩没有否认。
沈英柏继续道:“行卷一停,各大世家的旁支亲脉要想入仕,就不像现在这样容易了,管你是谁的亲戚,不实打实地苦读十年,真没胆子下场去考。沈家也有不少旁系亲朋,这些天没少上门来求,想了想,停卷确实有许多不利之处。”
楚珩未语,等着他将话说完。
沈英柏也不卖关子,话锋一转又道:“楚侍墨应该听说过吧,士林中有‘南韩北沈’之说,来日停了行卷,各州学子势必要将重心从‘拜山头’转到‘拜名师’上。说句不客气的话,堰鹤沈氏连出过三代太傅,本就是西洲文坛名家,拜师首选,若这样看,停行卷似乎也没有那么差。”
言下之意很明显,停卷可以是坏事,也可以是好事,前者还是后者,就要看条件谈不谈得拢了。
楚珩眼角余光掠过侧边的屏风,微微扯了扯嘴角,没有接他的话,轻呷了口茶,平静道:“沈世子,南韩北沈,你已经看到了一,怎么就不在往深了去想想二呢?”
沈英柏一愣,一时间没能参破他话里深意。
楚珩放下杯子,轻轻笑了笑,道:“你跟我开门见山,我也不和你绕弯子,满朝文武都知道,颜相和现任韩国公韩卓曾是师兄弟,只是二者政见时有不和,早已分道而行。从前的事且先不说,但我跟你透个底,在停行卷一事上,韩家一定会与颜相站成一线。”
沈英柏眉心动了动。
“沈世子是聪明人,”楚珩平声说,“韩家为什么这样选,其实你刚才已经说过了,行卷在时,裕阳韩氏再有盛名也只是昌州众多‘山头’里的一座,莫要说宜崇,颖海都比它强;可若行卷不在,裕阳便是东洲首屈一指的文坛名家,焉知明日不胜今?”
沈英柏握着茶杯的手一紧。
楚珩眉间神色淡淡,倾斜手腕从杯中洒了些茶水到案上,沾湿手指慢慢地写了两个字,沈英柏目不转睛地盯着,笔画成形缓缓映入眼帘,他心头骤然一顿。
楚珩收回手指,说:“沈家官海沉浮经年,九州政事沈世子是从小学到大的,最应该明白,朝中势力此消彼长,上位者运筹帷幄,最终不过‘平衡’二字。一枝独秀难能长久,九州之大,士林文坛不可能只有韩家。”
沈英柏沉默。
——南韩北沈,堰鹤沈氏与裕阳韩氏已经是一种平衡,但日后还是不是,就看如今怎么选了。
“停行卷的事陛下一定会做。”楚珩笃定道,“不是今年,也是明年,世家大族若有心,大可联合起来反对,但说句大不敬的话,不是陛下,也会是太子。”
停行卷伤及世家却有利皇权,一旦有人在帝王心里种下了这个种子,哪怕时间再久,终会有开花结果之日。
这一点沈英柏明白,沈文德其实也清楚。
“可留给沈家的机会就这一次,就看你们堰鹤愿不愿意抓了。”楚珩抬眸看向沈英柏,淡淡道,“沈世子,西洲靖庆越三地,士林文坛愿以堰鹤为首,是因为沈家曾出过三代帝师。但你以为,再捧出一个帝师之家很难么?”
沈英柏心头一跳。
楚珩平静道:“太子再过两年就要入学,三师都空着,西洲也不是只有堰鹤沈氏一个清流世家,譬如越州榆陵容氏,多年行事低调,陛下不是没有意动。”
楚珩站起身,在沈英柏肩上轻轻点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沈世子,陛下亦曾对你盛赞,说你有入相之才,日后可成大器。说实话,我也希望你有。”
他抬脚走出几步,眼角余光再次扫见侧边的屏风,轻扯唇角又停了停,转身开口道:“我今日对你所言,包括圣心所向,尽皆可信。”
沈英柏看了一眼屏风,静等他下文。
楚珩语气平静:“我曾给陛下刻过一方‘山河主人’的私印,他亦回了我一方,上面刻的四个字是——‘属楚珩也’。”
屏风后的厢阁里传来茶杯落在地上的声音。
楚珩仿若未觉,淡淡又道:“凌烨曾跟沈姑娘说,‘家里家法甚严’,他说的不够清楚,今日我再来说——”
“他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这便是家法。”
屏风后坐着的沈黛再也忍不住,走出了厢阁,难以置信地望向楚珩,失声道:“他是陛下,是皇帝!你、你怎么会妄想要独占他?”
“楚侍墨,”沈黛深深地呼了口气,尽力扼制质问的冲动,稳住声调道,“我知道你仰慕陛下,可你不能……”
楚珩看了她几眼,神色平静地打断,“沈姑娘,你还没有遇到你喜欢的人,你出身名门,蕙质兰心,会有好的归宿。”
他说完并不停留,抬脚便转身往外走去。
沈英柏竟亦不反驳,只在楚珩走了丈远后开口道:“楚侍墨,沈家若是不反对,他日朝堂上颜相的结局,沈家便不会多议。但我还是提醒你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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